這時前方不遠處突然“哧—”一聲亮出一團火來,我吃了一驚,忙抬頭看去,隻見火光中出現一個人影,那人弓著腰擦亮火柴,想去點桌子上的蠟燭。不料那火柴剛剛點亮,便噗一下熄滅了,那人歎了口氣,又劃亮一根火柴,轉眼噗一聲又熄滅。其實我在前麵提到過這一幕,在家門前跌倒後我看到的,隻是現在我的心如同被掏空了一樣,如何也想不起來了,僅僅是覺得經曆過。
“門口那些人是鬼吏,他們的職責是擒鬼,上一段時間,地邪被觸動,自陰關內逃出無數惡鬼,如今悉數被捉了回來。沒想到,你錯判張瘸子,天道逆行,法已不正,致使三盞燈滅掉,三燭清光一熄,那些惡鬼便蠢蠢欲動,想逃脫出來。剛才那些鬼吏就是在門口就是為了封住他們,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栓子說了很多,但是我一句都聽不懂,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現在看來那個時候,我就像沒有接手判書之前的我,啥都不知道。而那一次也是栓子說得最多的一次,以前對於我他都是愛理不理的。
“而且當初三盞燈一滅,你的魂魄未能全部回去,有一部分被封在了這裏,而回去的那部分也進不來,意味著那個時候你已經不是判書了。這也是你跌倒之後,在不是判書的情況下,為什麼會看到引燈人的原因,其實是你的另一部魂魄看到的。魂魄走失,你肯定會變得虛弱,很多孤魂野鬼都想乘虛而上。”
說到這裏,那個引燈人又是一聲歎息,慢慢走了過來,我沒有看清他的樣子,但能感覺到他年紀不小了,他直接從我們身邊走過,並沒有跟我們打招呼,隻是在快出門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我無能為力了。”聲音略顯疲憊。
“他是引燈人,這三盞燈歸他看管,你每次審陰的時候,他都會把燈端上來,一來是震懾那些亡魂,二來是提醒你不要徇私情,所有的審判要都有順章法來,斷不可恣意妄為。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但不懂,不知道你所說的審判,引燈人是怎麼回事。”
栓子將頭上的草帽摘下來,扔在一邊,然後往後摘下腰間的馬燈照向我,“其實我們做這一行的,誰都不該認識誰,怕得就是生出無數枝節。”
我又張嘴想問話,因為那一刻,我有太多的問題,最基本的問題就是栓子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是不是認錯人了。
栓子慢慢走過去,停在桌子前,提起馬燈看了看桌子上的燭台,又抬頭往桌子後麵看。接著燈光依稀可以看見不遠處,立有一個石雕,是一個人坐著,有三米高。那人一身正氣,雙目如炬,似乎暗藏著洞空一切的智慧,眉如劍髯如戟,不怒自威。最特別是這人額頭上有一隻豎眼,怒目而睜,懾人心魄。
“這像刻的是誰?”
“現在是你。”
栓子說完看了我一眼,然後拉開馬燈上玻璃罩子的護網,將玻璃罩子和護網取了出來。罩子內的火苗剛才燒的很旺盛,但是一拿出來,似乎受到風吹一樣,火苗明顯變小了不少,飄飄悠悠想要熄滅。
“這盞燈是每一個陰陽差都有的,用它可以去陰陽兩路的任何地方,人不死燈不滅,燈滅則人亡,還記得上次你用風扇打過我嗎,那次險些要了我的命。所以,實際上它就是陰陽差的命。”
“可是它現在要熄滅了!”
“不要緊的。”
栓子趕緊用手遮住燈火,“判書很重要,否則陰陽秩序必定大亂,現在我就把它過給你。”說著就用馬燈的火苗去點桌子上的三根蠟燭,這時就見馬燈的火苗一分為三,一下蹦到了那三根蠟燭的燈芯上,慢慢燃燒起來,發出“哧哧”的聲響,屋子也逐漸被照亮。
那三根蠟燭一經點著,屋裏的寒冷和恐怖頓時消失了,後麵雕像額頭上的眼睛裏突然閃出來一道白光,我未及反應,便徑直打在我的額頭上(後來推想可能是那部分被封印的魂魄)。我渾身一震,感覺額頭像是要裂開一樣,全身不由得一個激靈。這時就發現那燭光中隱隱約約閃湧現出很多人:滿臉胡須齜牙咧嘴的曹老五,到處亂跳;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趙老太太,坐立不安;麵色蒼白淚如雨下的李華光,抱肩痛哭;伏犀灌頂冷笑不止的黃玄龍,誌得意滿;頭上攢髻眉頭緊皺的冷氏老太太,搖頭歎息;一臉青色舌長一尺的徐玲,扯斷吊繩;渾身煙火哀嚎不止的楊火,遍地打滾;雙目怒睜氣急敗壞的劉廣亮,忿忿不平;頭頂瓜皮帽垂頭喪氣的老馬,一臉疑惑;我甚至看到了我自己,時而驚慌失措,時而淚如泉湧,時而滿麵春風,時而怒發衝冠,時而得意忘形……
一時間無數張麵孔不斷湧現出來,每一張臉上掛著不同的表情,喜怒哀樂,但是背後都有一副空洞虛無的眼神,顯得無助和迷茫,這些眼神一個個映入我的眼裏,刻在我的心上。一幕幕往事瞬間在我的腦海裏噴湧而出,那座山,那個喇叭溝,那個井塘,翻雲湖,隧道,冷超凡的老家,黃河故道,陰陽魚,大白狗,劉赫奸邪的笑聲……都曆曆在目,餘音繞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