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一直都缺乏光線,因為屋子在一座閣樓的頂上,而閣樓,被四周高聳入雲的建築夾在中間,猶如一個人被囚禁在幽深的井底。
閣樓的主人汪大嫂,是這座城市出了名的釘子戶,帶著對那些官吏和房地產商的憤恨,她寧死不搬,居然能撐到現在。
多虧了汪大嫂,龍浩才能在這座閣樓頂上的小屋子裏,生活到現在,否則他實在不知道有何處可去。
如今,龍浩深深明白,就算汪大嫂的這座釘子樓永不拆遷,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為方芹走了。
三年前一個秋天的傍晚,汪大嫂坐在自家閣樓的門前,望著四周越發增多的建築樓層,正在氣惱,忽然看見一名很漂亮的姑娘,攙著一個小夥子,緩緩向這邊走來。
姑娘紮著馬尾辮,穿著紅毛衣和牛仔褲。那小夥子身材瘦小,戴著一副墨鏡。
走到跟前,姑娘語調羞澀地問道:“請問……您就是汪大嫂?聽說您這裏,還有可供出租的屋子?”
汪大嫂驚笑起來:“我是這裏人見人厭的釘子戶,那些政府官員和地產商人隨時可能派挖掘機來把我這裏鏟平,想不到還有人敢到我這裏來租房子!”
她看了兩人的身份證,姑娘叫方芹,小夥子叫龍浩。
汪大嫂吃驚地發現,龍浩是個瞎子。
當他摘下墨鏡的時候,汪大嫂見他雖然麵色蒼白,但長得也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裏也閃耀著光彩。汪大嫂實在難以相信,龍浩竟然是個瞎子。
從那天起,龍浩和方芹,在汪大嫂閣樓頂上租住了將近三年。
汪大嫂對這對下崗青年夫婦十分照顧,這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兒女,又或許是因為方芹實在是個文靜乖巧的姑娘,而她的丈夫龍浩,又是一個確實很可憐的瞎孩子。
白天,方芹出去打工,傍晚五點準時回到閣樓。吃過晚飯,方芹便坐在一台二手電腦前,纖手輕輕敲擊著鍵盤。一身白淨衣服的龍浩,盤坐在床上,緩緩口述,由妻子為他寫下那些動人的故事。
有時候方芹的額頭猛地撞在鍵盤上,便急忙抬起頭,嘴角掛著一絲歉意的微笑:“阿浩,我累了,今天就寫到這裏,可以嗎?”
龍浩正沉浸於小說的情節構思裏,聞言一怔,嘴角也露出歉意的笑容,歎道:“好吧,今天就到這裏。小芹,對不起,為了我的理想,辛苦你了……”
方芹有時會忍不住歎道:“阿浩,其實就算你沒有理想,我也會永遠愛你。你何必這麼辛苦?”
每當方芹這樣說的時候,龍浩就會陷入長久的沉默,眼角有時會滲出淚水。方芹明白自己的話深深傷了丈夫的自尊心,便極少勸說了。
但隨著時光飛逝,方芹的俏臉上,逐漸流露出對每天敲擊鍵盤的厭倦。
每天中午,汪大嫂受方芹委托,把午飯送到閣樓上去,借這段時間,跟龍浩聊聊天。
龍浩的性格是內向的,近似靦腆,再加上瞎了眼睛,就更加話少。整日整夜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就算起初喋喋不休,最終都會陷入沉默的,但龍浩在汪大嫂麵前是健談的,他的話也討汪大嫂喜歡,因為他願意跟汪大嫂一起批判咒罵那些政府官員和房地產商。
汪大嫂最初感興趣的問題當然是:“方芹這麼好的姑娘,你是怎麼追到手的?你們怎麼會下崗?你的眼睛是怎麼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