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長別離(一)(2 / 2)

每個人對苦痛的認知跟承受能力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內心脆弱些,熬不過去,寧願放棄生命。也有的人意誌堅定,血肉模糊之時也仍然記得心裏最初的那點美好。前者就如同未宇這樣的人,後者則像是恒一。對於未宇來說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已經過去,那就是他被閹割的那天。即使是現在的未宇,夜裏還是會夢到自己被閹割的情景,每一個細節都曆曆在目,就好像要在夢中再將那種屈辱承受一遍,所以才每次都是大汗淋漓的從夢裏驚醒。

未宇從床上坐起身來,他靠著床頭。像很多次從夢裏驚醒時一樣,未宇看向恒一的床鋪,隻見恒一一個人曲著膝蓋背靠著床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睜著毫無睡意的空洞雙眼,未宇覺得恒一的眼睛長得太美,眼裏有澄澈美好的東西。未宇知道終有一天,徐赫會將這個男人打磨成堅硬冷漠的樣子,想到這個未宇竟發覺自己在為恒一感到難過。

偶爾未宇也會跟恒一搭個話,但通常恒一都不太理會,就好像恒一的肉身在這裏,但體內的靈魂早已離開去了遠方。

“徐恒一,”未宇下了床,走到恒一跟前,“你不困嗎?”

恒一搖了搖頭。

“徐恒一,殺人是什麼感覺?”未宇的眼睛終於適應了一片漆黑,他在黑暗裏借著窗外的月光仍然能看清恒一的樣子,落寞的年輕男人的臉。也許還是像往常一樣,恒一基本不會回應未宇的問題,也不會同他聊天,未宇真的沒見過像恒一這樣沉默寡言的人。未宇是個情報販子,販賣關於歌舞伎町大大小小的信息或者傳言,他通過的渠道就是那家他叔叔開的“光怪陸離”酒吧。在未宇滿二十歲之後,按照慣例才會去親手殺第一個人。

未宇說:“徐赫之前跟我說,到我二十歲的時候就可以殺第一個人。但是,我不想的,血液那麼紅那麼腥,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所以啊,我、我才想知道你殺第一個人時的感覺。不過,看樣子你又是不會回答了對吧?”未宇輕輕歎氣。

“在黑夜裏,每天每天的,你都在想什麼啊......”未宇自己跟自己說話。

恒一看著自己帆布鞋上的泥,突然說:“殺人的感覺很像是......很像是在深淵裏伸出手來,自己想要脫離深淵一點,就好像得拉別人下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未宇先是愣了一下,明白了恒一是在回答他第一個問題。恒一纖長的睫毛每眨一下,眼底都會透露出一點寂寞的光。

“哦......”未宇竟然差點忘記自己最開始要問的事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語言,接著說:“‘從深淵裏伸出手來’?殺人是這種感覺啊,不明白,不明白。”未宇此時在想那麼困住徐恒一的深淵是什麼呢。

“深淵裏是不是很痛苦?隻有痛苦吧......徐恒一,你很痛苦對吧。”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一個深淵,未宇也有。

“為什麼會被閹割?”恒一突然問了未宇這個問題,未宇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未宇看著恒一真誠的眼睛,那眼睛裏沒有任何嘲諷,恒一會那麼問隻是單純的想了解。未宇知道,恒一是個再單純不過的男人。

“......那算是我的一個深淵吧,按你的話講是這樣沒錯。”未宇走到自己床邊往後一趟,像是有些困倦,但是他還是看著恒一,說道:“那時候我剛出生,我爸爸跟我叔叔在大陸的北方合夥做生意。起先誰也奢望要掙多少錢或者成為什麼富翁啊什麼的,最開始不過是想脫離貧窮。但是人性的根本是貪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運,我爸爸突然發了一筆橫財......”未宇省略掉中間的情節,直接說:“後來,我小學的時候被綁架了。然後有個綁架我的男人天生生理有缺陷,似乎不能‘人道’。我現在想想,那個閹割我的男人應該是有些精神上的疾病。”

未宇見恒一聽得十分認真,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沒想到,你也有好奇之心。看來你還是個正常人類嘛。”未宇調侃起恒一來,他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跟恒一說自己的經曆,也許是因為恒一是第一個問他那段經曆的人。未宇的老爸去世以後,叔叔就帶他來到了東京。

“徐恒一你又不說話,那可我睡了啊。”未宇翻個身,麵向牆壁那一側似乎覺得可以繼續入睡了。良久,在未宇已經進入淺眠的時候,隻聽恒一說了句:“我想她,很想。”未宇沒有接話,困意襲來時顧不及其他。

我很想她,很想。在恒一內心的某處不斷地、不斷地回響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