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擺著小座的冰山,散出的涼氣讓六娘子覺得舒服到有些昏昏欲睡。趙老夫人一直沉默的看著窗外,六娘子隻怔怔的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忽然,趙老夫人用手指了指外頭道,“你知那是什麼花吧。”
六娘子順著她的手勢看去,未合的窗欞外有一株枝幹茂盛花葉高揚的綠樹,樹皮微灰,小葉生對,黃綠色的花瓣和花萼上長著細長的粉色花絲。微風拂過,生出搖曳飄渺的姿態,仿佛一隻隻展翅欲飛的蝶,靈動而好看。
“合歡花。”六娘子道。
這花在懷陽甚是常見,之前趙府的內院門口就長著幾株特別好的合歡花,一到入夏的季節,成片成片的花絲在半空中飄搖的景象曾是六娘子最愛看的風景。
“是了,合歡。”趙老夫人轉過了頭,衝六娘子微微一笑,閉著眼睛回憶道,“當年,毓妃娘娘才八歲,和你外祖父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誰人都道‘懷陽曾家女,唯係趙家郎’。”
六娘子本有些淺淺的睡意襲來,在突然聽到趙老夫人這樣的話後,她整個人都驚醒了。
“趙家有心,你外祖父到了十八歲的時候都沒有說親,可曾家……誌在淩雲,不甘讓名動整個懷陽的女兒就這樣默默的嫁了,所以懷陽曾家女後來嫁給了啟王,啟王登基後,她就成了毓妃娘娘。”
“外祖母……”六娘子愣愣的看著趙老夫人,她有些不解,似又有些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
“據說你外祖父知道了這件事兒以後外出遊學了兩年,回來以後就和我成了親。”趙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布滿皺紋的臉上閃著一種淺淺的疏離感。
六娘子忙握住了她的手,輕輕的搖了搖頭道,“外祖母,不要說了,是阿遙不好,不該問這些。”
“毓妃娘娘是真的美,傳言當時皇上為了博她一笑,不惜花重金在宮裏頭打造了和懷陽曾家一模一樣的一座老宅子,引來朝中許多文官諫言上書,直道毓妃紅顏禍國。隻可惜,那宅子也沒讓毓妃娘娘笑一笑。”
“為何?”六娘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趙老夫人搖了搖頭,“有人說,她是因為不能和你外祖父終成眷屬而日日鬱鬱寡歡,又有人說這是她迷惑皇上的一種手段,隻有讓皇上得不到,才能讓皇上忘不掉……後來毓妃娘娘懷了身孕,生了九皇子,本以為那些流言會多少消停些,可誰知不減反增,連帶著剛出生的九皇子都被那些興風作浪的人給當成了惡言謾罵的對象。”
六娘子默默的垂了頭,心中唏噓感慨。不論是古還是今,人們總會用最美好的詞去形容一個光輝盛華的女子,也會用最難聽的話去玷汙一個純潔無爭的女子。古代女人的命運幾乎取決於男人,皇宮的那些妃子看似坐享天下榮華富貴,可心裏頭真正開心的又能有幾個?
“那一陣子,那些醃臢的話不停的從宮裏頭傳出來,可你外祖父卻無動於衷,每日上朝回府,麵上竟瞧不得半點擔憂和不悅。我心裏頭好奇,便隨口問了一句,你外祖父隻輕輕的說了一句話——清者自清。”趙老夫人說著微微的歎了口氣,“那之後,我生了你母親,你外祖父有誌不得,動了辭官的念頭。可這麼多年為官為臣,他如何能說走就走?這一來一回便又是好幾年,九皇子長大了,是你外祖父啟的蒙,但這些年你外祖父從未見過毓妃娘娘,直到她病重垂危,要托孤兒,你外祖父這才去了她的寢宮。”
見六娘子黛眉微蹙,神色憂慮,趙老夫人繼續道,“當時皇上皇後都在,你外祖父也早已是半隻腳在野不問政事多年了,毓妃娘娘隻求皇上能善待九皇子,讓你外祖父做個證,隻要九皇子能平平安安的在皇宮別院長大,那她就能死的瞑目了。隨即她也求你外祖父,男兒有誌可在四方,隻求你外祖父能教些人情世故給九皇子,讓他能讀會寫,能算會畫,哪怕一輩子沒有功名利祿也無妨,隻要九皇子安閑此生,那就不枉她辛辛苦苦生下了他。”
“九皇子……”
“朝中這麼多的皇子,隻有九皇子從小是養在津州避暑別院的。他性子孤僻不耐與人周旋,但對你外祖父倒是特別尊敬的。你外祖父教了他三年,後來因為你母親要出嫁了,你外祖父想回懷陽了,這才漸漸減少了和九皇子的聯係。”
“那這沈家……”
“如今皇上病危,太子謀權,小皇子即位,各方勢力也是虎視眈眈的。你外祖父曾說過,九皇子天資聰穎乃大周奇才,他若要禦龍,隻需有謀相助,勢必如虎添翼,心想事成。如今,九皇子看中了蟄伏已久的沈家,又看中了顧家,自然也不會放過你外祖父這些年經營的人脈。沈家這步棋,九皇子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下的,但單憑之前和毓妃娘娘那點年少之情,對於沈家,你外祖父也會點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