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武元年,南海郡,廣府,西關。
仲月伊始,東風綠萍。拂過泮(pàn)塘,萍麵驚起了陣陣漣漪。
陳先生從青磚小巷悠悠地轉了出來,手持一柄竹木折扇踱步走進泮塘學館。
初初時,隻聞書院傳來寥寥幾聲:
“君子遵道而行
半途而廢
吾弗能已矣”
待陳先生腳步聲愈近,講堂的書聲愈強愈正。
任立頂著一張圓蛋臉抬手卷書一敲沉睡在案邊的呂山,呂山用手扶起頭,濃眉一皺,正欲發作,卻見陳先生已到跟前。
呂山見陳先生不語,忙卷起書,搖頭晃腦作一本正經地誦讀起來。
陳先生環視小室在坐的七八學子,將折扇隨意往腰側一放,眉目不展,他這個蒙童先生做得真是……
待陳先生轉出小講堂後,耳後又斷斷續續傳來他爛熟於心的“四書五經”。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
必先苦其心誌
勞其筋骨
餓其體膚
空乏其身
……”
且說,那陳先生亦是坎坷人。不惑之年中了進士,本是人生得意,可惜他一腔熱血站錯了大皇子的陣營。
幸得事發前,他腳底生風跑得早,這才逃過舊朝覆滅之禍。
陳先生一路南下,為湊個天高皇帝遠,終在南海郡一個叫西關的地方落了腳。
西關,南瀕珠江,村民打漁、種稻為生,也有擺街叫賣,求神占卜為業。
村民衣食雖足,卻希望村裏能出些人才,為此還將一個叫“半塘”的水塘改名為“泮塘”,他們覺得,三點水的“泮”是“入泮”,有入學堂讀書之意。
因此,村民出資建了一間泮塘學館,以供村中學子學習科考。
恰恰,一肚子學問的陳先生一來就順勢掌管泮塘學館,一開始他也想好好教書育人,望來時能成為一代賢臣之師。
未料,唉……
這輩子他做不成賢臣,難不成連賢臣之師也難?
陳先生虛歎一聲,來此整整十年,這學館人來人往,卻硬是沒幾個能考出個廩生,更不談舉人、進士。
學館東廊,一個身著粗布短褐的束發少年,手裏持著掃帚慢悠悠地在走廊掃地。
紫荊樹葉昨日被春雨打落一地,宋玄笑著將落葉掃近樹頭。
哎……
他歎了一口氣:“偏偏我宋玄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在幹平淡無奇的掃地活,我的嘴巴也閑不下來。
“冬掃三九,夏掃三伏,秋掃霜葉,夏拂落英,他人謂我拂塵埃,我笑他人看不穿。”
輪廓爽朗的臉,眸子裏還帶著孩童的真,然則,他的靈魂卻來自現代。
宋玄看著落葉有些出神,若不是我無意闖入這個國度,真正的宋玄或許會一輩子過著平平淡淡的掃地生活。
冬三九,夏三伏,掃一輩子的地。
就像他在現代一樣,文學專業的他,在一所圖書館安分地工作。
愁還未上眉梢,宋玄就被一串腳步聲醒了神。他拄著掃帚微微抬首,他見下巴長著山羊胡子,手裏拿著一把折扇的陳先生正從東廊而來。
驀地,宋玄嘴角淺淺泛出一笑,正是峰回路轉。
宋玄握緊掃帚,慢悠悠地又開始掃地。他緊跟著陳先生的步伐聲,吟道:
“春時木崢嶸,寒來葉疏疏。
拂塵埃,拂塵埃。
我本掃地兒,帚前往來客。
他人謂我拂塵埃,我笑他人看不穿。
落葉自有秋風掃,我雖掃地意掃心。”
這些話語自然落到陳先生耳中,本是心中鬱結的他,忽然負手而立。腳步一頓,走向宋玄問道:
“宋七,方才你所念叨的話何人所教?”
宋玄放下掃帚,抬首看向陳先生問候:
“見過先生。”
陳先生頭輕點,搖了搖折扇,打量著宋七,“宋七,你念的話到底是何人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