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治一位牽馬經過的君子。”
不用看,也知道他們有多驚詫。
“誰,......您,您是哪位?”
也許他們正圍著銀子,看著藥王神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藥鋪裏一般都供奉著藥王神,南方藥鋪供奉的多半是孫思邈,而這北方,供奉的卻是邳彤。
難道說我是藥王邳彤,不再說話,不是怕他們循聲圍過來,料他們不會過來,將信將疑並不影響他們對神靈的敬畏。
藥鋪裏重歸寂靜,半晌,再次聽見說話聲。
“小七,快去迎請牽馬的君子。”
“掌櫃,這銀子,哎,藥王祖宗也開始下令了,您收著,我覺著燙手。”
腳步聲消失在門口,我的銀子燙手?這錠銀子足夠尋常人家一年的開支用度,這小七高燒一百八了吧,我不滿的飛回大梁。
“邳叔,銀子入賬。” 算盤在賬房手裏撥弄了幾下,清脆如一串凝神靜氣的音符,我不禁朝邳叔望去,他正提筆蘸墨,一舉一動極有韻律,他那雙手應該去彈琴。
掌櫃走去神龕前,燃香叩拜:“藥王祖宗在上,後生晚輩不勝惶恐,醫而忘私,祖宗教誨銘記於胸莫敢忘懷。”
掌櫃說完又是一番叩拜,這裏難道是邳彤後人。
邳彤在東漢開國年間輔佐還未建國的光武帝劉秀,邳彤一言興邦,公而忘私,卻也兼濟民間,醫人無數,哎,我不禁又是一番感歎,公而忘私的背後,曾是血淋淋的取舍,這醫而忘私,說來容易,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信奉一種精神,他們如何抗衡自身與外界,或者,他們如何平衡自身與外界,再或者,他們在信奉之外,隻剩下取舍,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有兩套並行不悖的邏輯,隻有一種,會走上祭壇,而另一種,會走向祭壇。
從心裏走向邳彤,我拜了拜藥王神,又從心裏起身走開。
我是走向祭壇的凡塵俗骨,不對,準確的說,更低一等,當小七帶著馮謹走入店鋪的時候,公而忘私,或者醫而忘私在祭壇之上,難道不會是一件珍貴的擺設。
祖先,好遺憾啊,你們的任何一種精神,都沒有在我這裏落地生根,我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塊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我隻是一坨艱難承載著自身的沙粒,粗糙而淩厲。
“敢問君子,如何稱呼?”
“在下馮謹,邳掌櫃高看在下了,此番多有叨擾。”馮謹彎身施禮,掌櫃也跟著回禮,賬房像嵌在案桌後的石頭人,我懷疑他之前是否靈動,小七移到藥櫃前托腮去了。
“那位是小店賬房,本家邳叔,患有啞疾,還請勿怪。”掌櫃看向一側說道。
馮謹朝一側的賬房也施了一禮:“老先生貴安。”
對方熟視無睹,有這麼一種人,在自己的世界裏自娛自樂,邳掌櫃請馮謹入內診治,我落向邳叔叔的肩膀,有些惡作劇,也可能他的磁場頻率,和我接近。
邳叔依然是塊石頭人,隻是搬起了自己的手指,小七立刻精神起來:“樓燕,膽不小,敢來查邳叔的賬。”
聽來玩笑模樣卻很嚴肅的小七走了出來,別惹本鳥,漂亮起來,紅羽毛會燒掉任何人的手指。
小七的手果然過來了,我灰不溜秋的躲閃了一下,飛落邳叔的另一隻肩膀。
小七,不要想著抓藥,尤其是你以為了解,其實不懂的藥。
雖然我也不懂,但也知道中醫看見螞蟻是藥,看見飛禽是藥,看見屎看見尿,都是藥,抓我當藥,我會很生氣,生氣就會嚇人,讓人望而生畏。
我不喜歡自己的綿裏有針,帶著缺陷無比自我無比孤獨,應該像邳叔一樣,生成個啞巴。
小七抓了我兩次,撲空了,我的楷模突然出手了,用他適合彈琴撥算盤的手,快如閃電抓住了我。
哈哈,小七大笑的同時,我也笑了,默默大笑的應該有兩個人。
不管小七因何而笑,不管邳叔因何而笑,我笑自己,原來所有的錯誤,遍及人生一模一樣,在這個規則林立的世界,一隻任性妄為的鳥,落在任何一棵樹上,都會犯禁,這便是悲涼的起因。
規則就是規則,錯誤就是錯誤,打個賭吧,犯規的異類。
從邳叔的手到小七的手,可以掙脫突然不想掙脫,當我完全變成一個不可理喻的異類的時候,當我沒有任何神力的時候,會不會被天地置之不理的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