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湛一窒,隻覺早已冰冷的胸口有一瞬熱流流過。李羽是他在魯國唯一一個推心置腹,可把後背就給他之人。若是有一日,南榮湛能回歸商國,登上那天子之位,定然會給予李羽至高無上的權力,隻是若有一日…會有那麼一日嗎?他轉瞬就自嘲的笑了,不過一個身處異國連自由都沒有了的質子,憑什麼想那麼多?南榮湛的目光瞬息間便不再那般波動,輕輕拍了拍李羽的手,而後道:“阿羽,莫要憂心,十年荏苒,往日早已風輕雲淡。”
南榮湛的話音剛落,窗外便傳來一陣悅耳戲文,應是府邸外不遠處戲樓中傳來的。
“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原來是楊家將把名姓改換,他思家鄉想骨肉不得團圓。我這裏走向前再把禮見,尊一聲駙馬爺細聽咱言。早晚間休怪我言語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寬…”
不知哪一句惹得南榮湛輕蹙了蹙,但隨即便舒展開,道:“阿羽,聽這身影甚為陌生,許是戲樓來了新人也說不準,與我一同聽聽去可好?”
李羽隨即便點點頭,道:“好。”
於是二人穿戴整理,一並出了屋子。倒是並未用膳,隻將就著喝了盞早茶,便出發了。隻是踏出府邸大門的那一刻,一旁有人隨之跟了上來。然……卻並不是為了保護南榮湛,而是恰恰相反,這些人皆是魯國皇室眼線,明地裏監視他之人。可對於這一切南榮湛早已習以為常,他隻不過是手無寸鐵的質子,竟引得魯國皇室這般在意,倒也算是他南榮湛在這人世上的一些價值了。
嗬…
南榮湛眼眸微眯了眯,隨即便甩了甩折扇,形同虛設的扇動兩下——本來,眼下也就是春日,氣溫正是怡人,不需扇風也斷不熱。
轉眼這戲樓,便是到了。
因著此處是魯國都城禹都,這戲樓往日裏便熱鬧非凡,這今日新來了名角兒,自然是人頭攢動,圍的更加的水泄不通。然,別說看看戲台子上的人了,就是單單聽聽那名角兒的聲音,就覺得讓人欲仙欲死了。那聲音宛若鶯歌燕語,娓娓動聽,餘音繞梁,三日不絕。隻聽這聲音,便讓人覺得,這正在唱戲的名角兒,定是個花容月貌之人。
雖是人多,但到底因著南榮湛的身份使他不必擠在戲台四周,不管身旁有多少王公貴族公子人對他嗅之以鼻,他都是淡然自若的登上一旁樓梯,上了二樓小閣。
“且,衝什麼大架子!”
“還當自己是商國太子?到這裏不過是個被軟禁的階下囚!”
那些三五成群的公子們都低語議論著,聲音很低,卻又足夠南榮湛聽個一清二楚。李羽想要發怒,卻是被南榮湛製止。魯國宮宴曆來南榮湛都也是要參加的,那些公子見過他,認識他,都不足為奇。他們愛議論,便叫他們議論去,又何必因此動怒?
直到與南榮湛擦肩而過之人道:“那商國皇帝來還得臣服在我們皇上腳下呢,哼,趾高氣昂個什麼!”
南榮湛止住腳步,抬頭而望那男子,雙眸微眯,一改往日淺笑之態,他的薄唇抿在一起,眸中有殺意伴隨冷光閃過,宛若塵封多年的寶劍,一露鋒芒,利刃出鞘。南榮湛未置一詞,卻用一個眼神使方才出言頂撞慣之人腳踝一軟,虛退數步。隻是南榮湛並未說甚,僅僅一個眼神便又回過了頭,不再多望那人一眼,繼續向上走去。
那人一見便又似要補全方才所丟麵子一般,道了句:“且,難道我所言虛也?”
南榮湛的腳步一頓。隻是這一次,沒等南榮湛回過頭,那人便垂頭引與人群中,不敢再言語。南榮湛也不再多耗,幾步便到了小閣,坐了下來。
這一坐下,台上戲子果真看的一清二楚。
那戲子的模樣於旁人聽見聲音之時心中所想的模樣一般無二,螓首蛾眉,美目盼兮。南榮湛看到她的眼睛時微微一窒,那戲子的雙眸,與他自己的眼睛長得好生相似!內勾外翹,眼角延伸頗遠,豔紅的油彩順著她的眼角一直畫到發髻中去,唇角一動,便媚眼如絲。
且說南榮湛並未見過誰的眼睛生的與他如此相像,要知道他的眼睛是遺傳他的母後曲非煙。如此,台上女子便與南榮湛記憶深處的母妃有了些許重合,因此便又多看了兩眼,卻也在這兩眼,他便移了眼眸,向一旁望去。隻見台下坐著位公子哥,一身月色華服,發髻高束,帶著個玉質的發冠,腰間所配腰帶看似與他頭發上的玉冠質地一樣。隻是……這男子,南榮湛倒是從未見過。然就算不知他身份,這位公子哥也必定非官即富,想要坐在那戲台正下方唯一的位置,可是要出上這戲樓一天中所出銀子的總和。說來稀奇,但這便是這戲樓不成文的規矩。所以隻是聽曲,是坐著站著都能聽,這十年間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也並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