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予像是再無有力氣,不斷用力的喘氣,卻是出氣多,進氣少。隨著鮮血流失的,是他的體力與生命。
轉眼箭發,如烏雲,如急雨,密密麻麻的朝還在奮力朝紫雲峰攀爬的敵軍射去,霎時間他們似是亂了陣腳,尖叫著四處逃竄,卻大多數難逃箭雨。
慕予鬆開了緊緊捂住傷口的手,抬手一看,手掌中滿是鮮血,好像最後一絲力氣都隨鮮血流盡,高大的身影驟然倒下。盔甲磕在地上的聲音實在難為聽,隻是這聲音卻掩埋在“梭梭”箭羽聲。
沒有人知道,慕予倒下了。他的呼吸,已經很淺很淺了。
有一行清淚從慕予眼角滑落,他伸手觸向天空,張口卻再也發不出聲音,隻依稀能從嘴型中看出,他在用生命強撐著說最後一句話。
“惜文,我在奈何橋上等著你。”
……
一切到這裏驟然止住,不知是醉生閣中嫋嫋白煙,還是畫麵的空白,惜文眼前隻剩一片蒼茫的白色。
沒有淚水,隻是一個淺淡的微笑,惜文開口:“謝謝上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九思道,又將酒盅置於虛空,惜文眼前。
可惜文依舊是搖搖頭,緩緩起身。
“上仙,我所求之事得以解決,不需要瓊玉酒。”
九思的眼眸微閃,麵色卻是未變秋毫,似是早已知曉眼下之景。
惜文僵直著腿,難受的走了幾步,還不知該如何離開醉生閣這仙境之地,然當她走到那煙霧繚繞之間,卻見腳下現出平穩小道,直通她來時小潭。茫然回頭,見九思拂袖而立。
“多謝……”惜文輕聲道,而後轉身,僵直著一步一步向下走去。隨之傳來的,是蒼老卻並不嘶啞的聲音:“山中隻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山中隻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呀,奈何橋上等三年……”
不知唱了多少遍,惜文才又走到了小潭邊。邊走邊唱,這讓她很累很累了。靠著大石頭坐了下來,一抹很寧靜的微笑染上眉宇。至此,她已再無所求。
她最愛的慕予,那個讓她苦苦等待了一生卻絲毫不悔的慕予……原來沒有忘記她,原來也一直在等著她。
勉力的起身,在小潭邊緣以手撩水,就像是四十三年前在珠寺門前不遠處的小溪撩水潔麵一樣,惜文洗淨了麵部似鬼物一般的妝容。沒有了慘白的白粉,沒有了環繞雙眼的黑黛,沒有了似鮮血的紅唇,惜文好像,還是從前那個惜文,絲毫未變,隻是有些老了罷了。
洗完了臉,惜文又靠著大石頭坐了下來。一陣風吹過,桃花飄落隨風翻飛,似有花瓣輕輕觸碰她的眼瞼。
花瓣在觸碰她的眼瞼又飄落在地,惜文的眼瞼也隨著漫天落花輕合,再也沒有睜開。
惜文在人間苦等了四十三年的慕予,同樣在奈何橋邊等了她四十三年的慕予阿……
再等等,她已去赴那百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