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省吾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而且還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夢裏,似乎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他置身於自己的小小書房,暗香浮動著燈光,映照得書本上的字也鮮活起來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然後增益其所不能……
低沉渾厚的聲音,抑揚頓挫的語調,分明是父親在教他朗讀《孟子》。聲音漸漸變得空曠悠長,仿佛是戲劇的旁白。忽然,那隱然回響的聲音仿佛變成了有形的介質,慢慢聚攏成一張模糊的人臉,飄浮於空中,然後逐漸變得清晰,卻是母親的臉龐,正在充滿慈愛地微笑著,笑容就像令人沉醉的春風……可是風卻忽然變冷了,變疾了,一下子吹滅了書桌上的燈,於是整個屋子瞬間就墜入了黑暗……父親的聲音,母親的笑臉,頓時全然消失……
“父親……母親……”他哭著呼喊著,可是沒有半點回應,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竟連他的呼喊也已被黑暗吞沒……
忽然有一束光,利劍般地劈開了黑暗,光影中又浮現出父母的身影,卻飄飄悠悠地向遠方飛去。於是他一邊呼喚著一邊追趕著,腳下是無數個墳頭,墳頭忽然一個接一個地裂開,從裏麵冒出一個個呲牙咧嘴的小鬼,張牙舞爪地要抓住他的腳,於是他更加拚命地奔跑,忽然就飛了起來,可是卻再也看不見父母的身影了……他不停地飛,不停地飛,小鬼已經消失不見,那束光卻越來越亮了,於是他向著光束的源頭飛去……“也許父親母親就在光的盡頭等著我呢。”他這樣想著,忽然覺得小腹一涼,肚子仿佛岔氣似的疼了起來,於是他忍不住“啊呦”一聲,身子卻猶如泄了氣的氣球,軟飄飄地墜落在地上了,隻摔得他又是“啊呦”一聲,佝僂著想要掙紮站起來,可是身體卻仿佛被無數雙看不見的大手死死地按住,怎麼也站不起來,於是他害怕極了,哭喊著:“父親……母親……師父……”
“三兒,三兒!”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方省吾從睡夢中喚醒。他睜開眼睛,便看見了蘇百無充滿急切與憐愛之情的臉。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直射入石洞,溫暖而柔和,帶著草木的清香。黑暗消散,黎明已然到來。
“師父,是你?你回來了……”方省吾揉著淚眼模糊的眼睛,又悲又喜。
“傻孩子,師父早就回來了,你看,天都亮了。”
“哦,原來我是做了一個夢,師父,我夢見父親母親都飛走了……”方省吾小嘴癟癟著,眼淚又在不停地打轉,泫然欲滴,“我想追上他們,卻怎麼也追不上,最後還從空中掉下來,摔得肚子好疼……”
蘇百無暗中歎了口氣,微笑著幫他擦掉眼淚,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小臉,柔聲說道:“傻孩子,夢都是假的……”
“可是師父,”方省吾猛然覺得腹中又是一陣絞痛,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緊皺著眉頭說道,“我的肚子真的好痛啊……”
蘇百無急忙伸出右掌,按在他的丹田上麵,將一股純陽真氣緩緩注入,又強行將方省吾丹田之中的那團將要散開的陰氣壓住,口中說道:“不要緊,三兒,一會就好了。”
果然不出片刻,方省吾覺得自己腹中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流動,甚是舒服,疼痛完全消失了。
“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傻孩子,都是師父不好,昨天晚上回來得晚了,不該讓你等為師那麼久,以致於你獨自練功,吸入了陰氣。”蘇百無內疚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啊……不怪師父,是徒兒想快點見到父親母親,不聽師父的話自己練功。”方省吾坐起身來,用小手拍了拍蘇百無的肩膀,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著蘇百無,忽又怯生生地問道,“師父,徒兒這次出了岔子,幾年的功夫是不是白練了?”
“那倒不至於……”蘇百無撤回右掌,想了想,正色說道,“三兒,你不用擔心,隻要你能忍住疼痛,用不了多久,師父就能給你治好!你能嗎?”
“我能!”方省吾異常堅定地答道。
“好!這才是男子漢的樣子!”蘇百無大聲誇讚道,心裏卻忍不住為方省吾叫苦。
原來蘇百無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未眠,思來想去,除了用自己的純陽真氣一點一點地將方省吾丹田中的那團陰氣逼出體外,再也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
這個辦法對蘇百無來說,必將會損耗相當大的功力,短時間內很難恢複;而對方省吾來說,則要承受蟲咬蟻噬般的痛楚,苦不堪言。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運功驅除陰氣的過程中,師徒二人要心神合一,經脈相通,蘇百無的真氣需要方省吾在體內引導運行,絕對不能走了岔道,否則的話,方省吾可能在須臾之間便氣血攻心,命喪黃泉。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蘇百無雖然嘴上說用不了多久便能治好,可是他心裏卻清楚得很,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尤其方省吾年紀還小,內功雖然小有根基,卻仍是承受不起太強的真氣,所以隻能一點一點地嚐試著進行,這樣的話,治愈的過程就可能會經曆很長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