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申明的學籍卡,黑白的學生證照片有些模糊,手電光線下的目光憂鬱,嘴唇緊咬著,有什麼話要呼之欲出,即便放在今,也能秒殺韓國的美少年偶像。
學籍資料顯示,申明的成績優秀,語文在85分到90分之間,英語、政治、曆史、地理更別提了,物理與化學也還不錯,隻有數學稍弱,但也在80分左右。班主任評語給了極高的表揚,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申明還是共青團幹部,代表學校參加過全區的團委會議,獲得過各種榮譽與表彰。
1988年6月,高考前夕不到一個月,南明高中對麵的棚戶區違章建築,發生了一起特大火災。那張鳴鬆恰巧在學校值班,他在校門口被衝烈焰驚呆了。有個男生衝進火場,好久都沒出來。當大家都以為他被燒死時,一個渾身帶著火焰的人影,宛如神降臨黑夜。大家趕緊給他滅火,發現他還抱著個女孩。
救饒男生就是申明,而被他舍生忘死救出來的女孩,是對麵棚戶區裏流浪漢的孩子,這場大火燒死了十六個人,其中包括她的父母。
每次災難過後,無論死了多少人,都會有先進表彰大會,申明成了見義勇為優秀青年,再加上本就品學兼優,因疵到了保送進入北大的機會。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申明也已死去了十七年,他真的死了嗎?
第四部孟婆湯第十一章
1994年初春,她第一次走進南明高中的教學樓,窗外下著淋漓的雨,教師辦公室裏陰冷潮濕,穿著秋褲也瑟瑟發抖。
相隔六年,申明已是成熟男人,令人羨慕的高中語文老師,歐陽枝還記得他的臉。
而她早已不是十一歲的女孩,棚戶區裏肮髒饑餓的流浪者。她提著黑色書包,白色大毛衣幾乎拖到膝蓋,留著那時女生罕見的披肩長發,香港電影裏才有這樣的裝扮。她的皮膚超白,近乎缺乏血色營養不良的程度,但烏黑的大眼睛讓人難忘,鼻子與嘴唇都很標致,很像少女版的王祖賢。
無論怎麼來看,這個十七歲的少女,都是個體麵人家的孩子。
她的出現也算稀罕事,這是全市重點高中,中考的尖子生才能進來,除了個別高幹子弟的擇校生,從未有過中途轉校進來的。
“老師,早上好,我叫歐陽枝。”
她輕聲細語地問好鞠躬,令人如沐春風。申明沒見過這麼有禮貌的同學,他略有些尷尬地:“歡迎你,歐陽同學,我叫申明,是2班的班主任,也是你的語文老師,我帶你去與同學們見麵。”
教師辦公室裏沒有別人,他似乎不願單獨與這女生待在一起。
來到冷颼颼的教室,枝照樣禮貌地鞠躬:“同學們,早上好,我叫歐陽枝。”
申明指定她與柳曼同桌。
坐在背後的是馬力,她想象自己的長發如黑色瀑布,幾綹發梢掠過椅背,落在後麵的桌麵上。幾個男生伸長脖子,視線越過她肩頭的雪白毛衣,看到她纖長手指,把鉛筆盒與書本掏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身前。一身紅衣的柳曼還挺熱心,幫新同桌收拾台板底下的垃圾。
細密的雨點,打在緊挨著她的窗玻璃上,幾枝早綻的山茶在春寒料峭中發抖。
申明老師上語文課了,這節是魯迅先生的《記念劉和珍君》,粉筆在黑板上寫道--
“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忽然,歐陽枝轉過身來,對後麵兩個男生微微點頭,張開嘴巴卻沒聲音,原來隻是用嘴形告訴他們:“請多多關照!”
她很快融入了新學校,跟幾個女生相處友好,尤其是跟同桌的柳曼。男生們自然也都向她獻殷勤,但枝對他們都很冷淡,總是讓人吃到軟釘子。
班主任申明老師,仿佛刻意回避她,枝一度懷疑自己被他認了出來?但想想女大十八變,早已與六年前判若兩人,難道隻是眼神泄露了秘密?整整幾周,除了在課堂上話,老師沒有單獨跟她相處過。而他與別的同學關係都很好,柳曼常找他去提些問題,更別他跟馬力等人打籃球了。
南明高中對她最好的老師
,卻是一位年輕漂亮的音樂老師,當時剛從師範畢業分配進來,如今早被調往一所女子中學。那年頭不重視音樂美術,到高二下半學期就很少上了,她對於音樂課的印象,僅限於聽老師彈鋼琴的時光。最後一次音樂考試,是在鋼琴伴奏下唱歌。有人唱四大王或《新鴛鴦蝴蝶夢》,老師坦然為這些流行歌曲伴奏。而她選了首課本裏的《我的祖國》,那時就在想--做個女老師該有多好啊。
有男生為她抄過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饒夢。”對於這些紙條,她向來不理不睬,與人保持適當距離,既不厭惡也不接近,除了既是同桌又是同寢的柳曼。沒想到十多年後,這首詩進了高一的語文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