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然從噩夢中醒來,渾身的裏衣都濕透了。他叫來貼身小廝,弄來熱水洗了個澡。
隨後,他讓人去城裏在送信給白芷,讓他到莊子裏來,兩人一起去清源寺接孟縈回來。
且說孟縈緊趕慢趕,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清源寺。竹清下去打點了知客僧,要了一個幹淨的客院。又拿出銀子讓廚房重新生火做飯,給他們這一行人做些齋飯。
一路上趕路趕得急,用過齋飯,大家人困馬乏,便早早歇下了。
寅初,眾僧起來做早課。孟縈也跟著起來了,她走到大雄寶殿。
不少香客起來跟著做早課。人群中大都是男子,幾乎沒有女子。孟縈雖素衣素麵,但站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在她進門的一瞬間,李君成就看到她了。
孟縈也一眼就看到了李君成,他竟然已經落發了。縱使他穿著樸素的青布百衲衣,但他那清潤儒雅的氣質讓他獨立於眾人之間。
孟縈就那麼癡癡地望著他,似乎是要將他刻印在腦海裏。李君成呆愣了片刻,見到孟縈淚珠滾落,摔落在地,如同花瓣一般。
他們第一次相見便在這清源寺。多年前的那個冬日,是他父親的忌日,他跪坐在蒲團,哭得一塌糊塗。是她,如同精靈一般出現在他的房裏。趁他不注意,給他嘴裏塞了一顆山楂糖球。
他當時傲嬌又別扭,將糖球吐了出來,又搶了她的荷包。那時她才六七歲吧,長得粉雕玉琢。膽子那麼大,也不怕被拍花子擄了去。
後來她父親過來找她,他就躲在門後偷偷地看她,直到她跟著她父親回去。
沒過多長時間,兩人又在黃木鎮偶遇,他卻不敢上前相認。沒想到最後兩人竟然都上了鹿鳴書院,成了同窗。
再後來,兩人都慢慢長大,共同經曆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青澀懵懂的少年,待到互通心意,海誓山盟,定下白頭之約。卻被命運捉弄,一晃眼,竹馬所嫁非人,青梅已長成娉婷少女,尚在原處守候。再回首,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李君成覺得自己二十歲的心已千瘡百孔,唯獨有一處溫暖而柔軟,那裏留存著他和孟縈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之前的二十年,自記事兒起,就少有合心意的時候,每日家裏吵鬧不休。隻有在孟縈那裏才是他最放鬆快樂的時光,她是他的陽光,照到他心底那暗無天日的地方。
之後的日子,將有青衣佛卷,暮鼓晨鍾來陪伴他走過餘生。他隻需遠遠地看著她,每日為她誦經祈福,祝她平安喜樂就好!
李君成低下頭,不去看孟縈含淚的雙眼。他怕他一眼跌進去,就再也出不來。唯恐亂了佛心,負了佛祖,唐突了佳人。
孟縈就這麼無聲地哭泣,讓誦經的人都驀地心酸不已。雖不知她和新剃度的智心法師有何前塵往事,但看著她如此傷悲,令人揪心不已。
李君成跟著法師們念著經文,不再看孟縈,企圖靠經文來忘卻前塵。眼前卻不停地浮現孟縈那含淚的雙眼,他閉上眼睛,蒲團上滴落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滲到下麵的草墊裏,倏然不見……
早課之後,慧定法師讓小沙彌領著孟縈去見了智心法師。
孟縈推門進去,見李君成趺坐在蒲團之上,雙眼平靜無波,麵色清冷,不似塵世中人。
她一直盯著他看,他根本就不和孟縈對視,似毫無聚焦。
孟縈心頭悲苦,抱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這一早晨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淚水沾濕了他的僧衣。
李君成左手握拳,右手不停地撥動佛珠,靜默無言。
孟縈哭著說:“君成哥哥,你跟我回去吧!我們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開。我們一起去長安參加會試,然後一起殿試。還要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都是你應允我的,你一樣都沒做到。你不能就這麼將我丟入塵世中,你遁出紅塵,可我還要再這紅塵中苦苦掙紮。沒有你,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他任由孟縈哭泣,冷硬著臉,巋然不動。
孟縈哭得背過氣去,卻他沉聲道:“孟家女郎請回吧,我已入佛門,不再問紅塵世事,了無牽掛。女郎雖肩負重擔,但有親人在側,定會過得幸福完滿。”
“沒有你,哪來的完滿?好不容易逃離苦海,你卻又遁入空門。我去找過你,君如姐姐說你來清源寺小住,沒想到……”孟縈哽咽著說不下去。
李君成聲音略帶沙啞地說道:“對不起,若有來世,我們再續前緣吧。”說罷,李君成推開她,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