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這個人,是衛國的心腹大患,你要切記,如果有朝一日,你登上王位,記得誅殺安之,萬不容負。”眼前那個囚服老者,手中牽著一個弱冠少年,殷殷教導。
“父王?”安之怔怔的向他走去,他卻詭譎一笑,轉瞬化作漫天星鬥,如眾星散落,一道道,一顆顆。劃過長空,歸於寂靜。
戰馬嘶鳴,戰車滾滾兵甲毀棄,屍橫遍野,遠處幽幽傳來一陣如怨如訴的歌聲:“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急促琵琶聲,十麵埋伏,急急如軍令,兵戎列陣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
一個金盔銀甲五花馬的將軍撥馬立在陣前,刹那間亂箭如急蝗,嗶嗶啵啵的打在盾牌上,那將軍一扯韁繩,馬的兩隻前蹄隨即騰空一隻金色尾羽的箭鏃穿過他的額頭,他一頭栽下馬去,被衝殺而至的士兵踩成碎片。
一切歸於乾坤盡頭,一人身穿冕服,手持一把鋒銳寶劍向自己緩緩走來,安之認得他,他就是盧郅隆,他的麵上一如既往的剛毅,目光如炬,貴不可言。這正是當初他吸引安之目光的過人之處。
“你是來殺我的嗎?”
“是啊,寡人正是來取你性命的。”說著他揮劍一刺,劍鋒卻偏離走向,劃過一縷頭發,絲絲縷縷的隨風散落,他眼中滿是柔情和無奈,旋即將劍扔在地上,消失不見了。
似有某種力量牽引著安之的手,她撿起那把寶劍,終於看清最後一個人的麵孔,那是她自己,安之,衛樞,一個身體裏的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衛樞握著寶劍,劍刃對準安之的身體,他殺了她,衛樞殺了安之,自己殺了自己。
“啊!”一個漫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夢畫上句號,安之猛然睜開眼睛,發覺冷汗已經打濕了衣裳,盧郅隆坐在床邊,將她攬在懷中,他的衣襟微冷,心卻是火熱的。
“之兒,”他的手臂緊緊箍住安之,他的臉頰微燙,似剛剛流過眼淚,他低沉的柔聲說道:“之兒,咱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孩子?”安之下意識撫摸自己的小腹,已經是一片平坦,她不禁苦笑。
盧郅隆輕輕撫著她的鬢發,愧疚之意滿懷:“是寡人沒有嗬護好你,芙頌的事情,寡人一定會徹查到底,不論是誰,寡人都要她死,給咱們的孩子償命。”
“不,求你,求你不要再查下去。”安之回憶起那個恐怖的夢境,似還置身其中無法自拔,她瑟縮在盧郅隆懷中:“我知道,你不忍心殺我,我知道。”
盧郅隆見她前言不搭後語,以為她還沒徹底清醒,便笑道:“你好好休息,寡人說過,終生不負你,你還記得嗎?”
“我知道你不忍心殺我,那就不要追查下去,每一個因我人因我而死,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安之的眼裏噙滿淚水,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徹徹底底的絕望過。
“安之,寡人知道,你不是壞人,你比宮裏大多數人都要善良,你隻是善於玩弄權術,這不是過錯。”
“我頭疼,啊……”安之一時眼前發黑,明亮的房間瞬時變成幽冥洞府,美豔動人的侍女化身牛頭馬麵:“啊!我不想死,我不,不,我不怕死,你殺我!殺了我!動手啊!”安之精神又是一陣恍惚,激動之下,撤下了窗邊的月白色輕容紗,盧郅隆旋即將紗帳扔在一旁,雙臂箍住安之的手,她掙紮一陣,才漸漸緩過氣來。
“我完了。”安之合上眼睛,兩顆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一陣混亂過後,她清晰的意識到,自己賴以存活在亂世權謀之間,最為寶貴的天賦漸漸死亡,她的頭腦不再清晰,這便意味著身體裏的兩顆心,其中的一顆,失去了溫度,它死了。
“衛樞死了。”安之握著盧郅隆的手,清晰的吐露出著幾個字,盧郅隆一怔,嘴唇蠕動著,卻再也說不出話。安之開始啜泣:“我不能讓他死,我不想渾渾噩噩的死去,就算逃不過命運,我也不想這樣悲涼。”
盧郅隆望著眼前這個讓自己心痛到幾乎破碎的柔弱女子,他發覺自己的心亂了。
她是誰?安之?衛樞?仿佛都不是了。盧郅隆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仿佛沾染了衛樞的鮮血,仿佛是自己親手把劍摜入她的心髒。
“啟稟大王,禦史們遞牌子要求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