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難為你了,”盧之晉從荷包中取出一塊檳榔嚼了:“這樣吧,就說寡人赦免了他的罪,罰他出二十萬金充實國庫,再停三年俸祿閉門思過就成了。”衛樞微微點點頭,盡力掩飾著心中的竊喜,唯恐盧之晉瞧出破綻。盧之晉的眼睛一直在薑華身上打轉,衛樞在這兒著實礙事,便揮揮手:“你這就領旨去辦吧。”
“臣,領旨。”
暴室附近的地牢,久久不見天日,踏著久未更換的發了黴的稻草,衛樞忽然感到這條路的漫長與沉重,如同通往地獄的階梯,黑暗,醜陋。
那個熟悉的身影麵對著牆壁,仿佛是悲壯的一次相逢。
“上諭:設昱忞侯盧郅隆出獄,開複其原有一應官職,另罰金二十萬,著停三年侯爵俸祿,欽此。”
衛樞所帶的隨從將盧郅隆攙起,半年不見,他卻形容消瘦,原本白皙如玉的麵容,變得蠟黃,瘦削的看的見骨頭,眼睛深深的凹陷,滿是疲憊的神態,頭發也成結打縷的散亂的披在肩上,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衛樞怔怔的望著盧郅隆,半晌說不出話來,盧郅隆推開隨從,向衛樞深深的作了揖。
衛樞也一時感喟,還了禮,將自己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解下,替盧郅隆披上,無意間觸及他的衣襟,冰冷無比,如同冬日裏的牆壁。
盧郅隆屏退左右,空曠陰冷的囚室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盧郅隆一把拉住衛樞的手腕,他從未如此凝重,如此珍視的和衛樞對視,衛樞幾次想把手腕抽回,都掙脫不開,便壓低聲音道:“侯爺,你這是做什麼?”
盧郅隆亦輕聲道:“有句話,我掂量了半年,一直想告訴你。”
衛樞天生淡漠,眼中難掩的澄澈楚楚動人,望著盧郅隆輕聲謝絕道:“你不空開口我就知道你要說什麼,這話免了,我不想聽。您應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建功立業上,這些小兒女之情不要也罷。”
如投石入海,未能激起一絲漣漪,衛樞望著盧郅隆,麵上的神情淡淡的,蹙著眉推開盧郅隆的手,轉過身去,細細整理手腕的層層衣袖,半晌才回道:“侯爺,您應該斷了那份心思。有些事已經有了答案,守望隻會使你把大好青春浪費在不值當的人身上。”說著捋一捋發冠上的銀絲垂蕤,垂蕤下兩穗流蘇搭在肩上。
盧郅隆麵上的神情浮現出淡淡的傷感,如同滿心歡喜被潑了冷水,怔怔的沉默了許久:“剛才是郅隆過於孟浪,實在是唐突了。”說著又拱手一禮。
衛樞的車駕停在暴室附近,盧郅隆登上車駕,放下轎簾,兩個人默默的坐著,盧郅隆顯得坐立不安。金旻駕著車,一揮鞭子,馬兒咯噔咯噔的走著,仿佛時時撞擊著的心跳。
“侯府拿得出二十萬金嗎?”衛樞隨意的撥弄著手中劍柄上墜著的平安扣流蘇。
“能,這些年有些積蓄。”盧郅隆應付道。
衛樞輕輕一笑道:“我看,是把地契房契加在一起吧?去年建別苑,散盡家財,現如今上哪兒淘換二十萬金?”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盧郅隆就算餓死,也不會讓朋友吃虧,更何況是你?”說著從裳角處撕下一條布,將散亂的頭發綁住:“之前你勸我的,我一直不忍,原以為隻是你性情冷漠。這半年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一直看不清這個人,手足之情,竟然下這樣的狠手,真的讓我……”說著,眼圈泛紅,歎了一口氣:“我十二歲從政,和權術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竟然敗給了情誼。”
衛樞知他對盧之晉的沒心沒肺寒了心,想來也不算盧之晉的過錯,他不過是受人指使罷了。盧郅隆掌權的三五年,百玦的國力強了,百姓富了,百玦銳士威名遠揚,這些盧之晉一概沒有看到,他眼中見了的,都是盧郅隆搶了他的風頭,占了他的榮耀,奪了他的權力,讓他丟了麵子。
“不要為一個根本不能理解你的人傷心了,道理講不清的時候,直接去做,比什麼都管用,現在已經萬事俱備,成敗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衛樞從袖中取出手帕,塞在盧郅隆手中,盧郅隆擦擦眼淚,無奈的自嘲道:“時間未必能夠讓你成功,至少能夠讓你有所獲得。人生貴在經曆,如此,使你白發暮年時候的回憶不再是失落的扼腕,不必為不曾發生的冒險而歎息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