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是間由翠竹建造的琴藝館,座落於喧囂繁華的鳳陽城中心大街上,緊挨著人潮絡繹不絕的浮生客棧,在熙來攘往的街市中,它竟有種協調又獨立於世的感覺。
段右涯走在二樓的西側,滿意地四處環視著。
四個廰的雅座都讓人坐滿了,另一個廰則是零星坐著幾個客人,正閑散地品茗聊天,許是聽曲到了一個段落,正歇息著等待。
選在這兒果然沒錯,尤其旁邊有間鳳陽最大的客棧,許多客人們吃飽了有閑情便相偕到絲竹聽個曲附庸風雅一番,也有不少暫宿鳳陽的旅人百般無聊地來打發多餘時間,當初段老夫人曾嘲弄過這采買大街上隻有癡傻的憨兒才會路過聽曲,現在看來她錯了,他才是正確的。
他繼續沿著翠竹圍起的分隔矮牆走,走到二樓內側精心造景的小園林土堆旁的石桌椅坐下。石桌旁是數叢並在一起的芍藥。
這位爺兒,這兒通常是不坐人的,離廰太遠聽不著曲兒,您要不要換個位?他才坐下沒多久,一個嬌俏俏的少女立即盈滿笑容地走過來招呼,她顯然是個新人,瞧不出他的身份。
這兒的夥計用的是清一色身世堪憐的年輕女子,或是流浪街頭的行乞孤女、或是青樓裏賣笑的紅塵女子,更甚者也有被夫家休離、拋棄的新婦!
不用,我坐這便可。
那要上個茶點嗎?
一壺龍井桂花。他擺了擺手。這兒一般聽曲是不要錢的,但得點些茶品或糕點。若想聽些額外的特殊曲子也行,一曲是一紋銀。
好的,這就給您送上。
段右涯看著少女輕盈而去的身影,那飄揚的長發與素白的衣裙,再再都讓他想起她!
她啊……
他輕閉上眼。
她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變量,也是最大的歉疚與遺憾。
無淚,那個四年多前跟他回府的女子,那個總是默默地守在他身邊的女子。
他將她安排在段府北側幾近荒廢的舊園丁屋子裏,私心地將她與其它人隔絕開來,她無怨尤地接受了。就那麼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屋子裏,為了配得上他而努力學起琴棋書畫來,不給人帶來困擾地自己燒飯洗衣,默默在北側獨立出一個靜僻的王國。
她說,她十年前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夜晚被他從盜匪手下救起後,便將他深深刻印心底再也忘懷不了他;她說,隻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她便滿足了。
他不記得她口中十年前的過去了,他的人生一直以來都隻有一個執念,打倒段左淵!其它的什麼事都不記掛在心中。也許他真的有救過她,但那不過是他偶爾萌生的善意,他不認為那可以使一個女子懷有這麼深這麼久的情感與依戀。
他能清楚地感受她對他的愛戀,從她追隨的目光中;從她每晚癡癡的盼望裏;從她帶有幹涸血跡的琴弦上;從她遞上棉襖時滿是針傷的十指內,她的舉手投足,在在都泄漏了她的情感,而她也從不隱藏。
她說她願意用一切換取他的一個回眸,一個真心相待的微笑,而那時,他的眼裏並沒有她。
他隻有在受傷時會去她的身邊舔舐傷口,無論何時他去,她總是溫婉地敞開大門接納他。對當時的他而言,既不願給她個正式的名分、亦知道壞了女子的清譽名節不好,卻又放不走她。這段府內,沒有一個是迎合他意的!他不斷地掙紮受挫,想奪取一切卻每每失敗,麵對這樣的自己,他需要有人肯定他!而她的依戀她的付出,正是他最好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