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九年三月。
申時行第二度上疏請求致仕,天子照舊不允。
然後申時行又第三度請求致仕,天子溫旨挽留。
明朝官員辭官,基本上一疏兩疏都是作個樣子的。
身為二三品大員,你不辭官個幾回,天子不挽留你個幾疏,說出去都不好意思見人,外麵的輿論也會以為你這人是官迷,沒有不為三鬥米折腰的錚錚傲骨。
所以一般大臣官員辭官,天子挽留到前第三疏,而第三疏開始就是認真的。而申時行上到第三疏,也是已經表明了他堅決的辭官之願了。
這一刻不說是林延潮等幾個心腹,而朝野上下皆知申時行是真的要退了。
這邊申時行鐵了心的辭官,那邊天子卻是不肯。
三月正好是申時行一品九年考滿,也就是申時行身為一品大員在朝滿九年。
天子特加申時行為太傅兼官照舊,不僅給與申時行應得的誥命(追贈三代,夫人誥命)。
甚至還給申時行支伯爵俸祿的待遇,並令禮部蔭申時行一子為尚寶司丞。
得知天子如此厚遇後,申時行照例推辭,天子也是照例不允。
無論如何說,這一刻都是申時行身為人臣的巔峰,天子給申時行待遇也是不錯,申時行在位十年平穩地從張居正,張四維手裏過渡,完成了相位的交接,盡管朝野對他屢有批評,說他是守位宰相,但至少沒有大過。
而到了申時行正式決心辭官的一刻,天子給予申時行這等禮遇,可以知道天子對申時行的忌憚已經放下,懷念起申時行為宰相的這段日子覺得還是相對滿意的,二人之間可以稱得上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話,於是天子又有些舍不得他走。
不過申時行仍是辭去了太傅的官職,而且不是他一個人,而是連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幾位閣老一起堅辭。
雖說這‘生晉太傅,死諡文正’是文官最高的殊榮,但張居正這位大明朝唯一一位生封太傅,死後抄家的宰相,令人印象太過深刻,所以申時行還是堅決的辭掉了太傅。
不過隨著申時行正式辭相,朝局就變得微妙起來。
明朝可沒什麼退二線,申時行表明了決心要辭相,但天子溫旨挽留後,申時行仍是在閣辦事。
以後申時行仍會過個一段時日就上疏請辭,但直到天子沒有批準前,申時行仍要主持朝廷各方麵事務。唯一的懸念就是,申時行會上至多少疏,天子才肯放人。
但在申時行正式辭官前一刻,接替人手還未物色好前,他還是帝國的宰相,隻要做得不好,言官還是可以批評的。
而在這時候,京裏開始流傳著飛語,言申時行次子申用嘉在浙江鄉試冒籍中式,不少人言此中是有弊情的。
這件事對於申時行而言,無疑是迎麵來的一巴掌。
他才辭相沒幾天,京中就開始流傳這樣的流言。真是知道他要走了,以往的政敵就急不可待的開始要置之死地。
申用嘉不是去年,也不是今年中的舉人,而是萬曆十年八月中的舉人。
這都快十年了,你前年不提,去年不提,但就在今年申時行要辭相了,大家把事情給翻出來說。
這顯然是有人故意與申時行過不去。
京中輿論主要集中在,申用嘉是蘇州吳縣人,你居然在浙江考試,要麼你是冒籍,要麼就是你入贅了。申時行是堂堂宰相,讓自己兒子入贅的事,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申用嘉的嶽丈已故給事中董道醇,是浙江烏程人,其父是前禮部尚書董份,董份又是申時行的恩師。所以大多數人懷疑,申用嘉到浙江考試,是不是董家給他開了什麼方便之門。
謠言最後是越傳越廣,京中上下都傳遍了,申時行不得不上疏自辯,請求再試,以證自己兒子清白。天子複旨說‘不必了,你的無私是大家都知道的’。
結果複旨後,言官出手了。禦史李用中上疏說,重新考試就不必了,隻要申時行將兒子舉人功名革去,然後自己再上疏辭官就好了。
李用中上疏後,申時行氣得是渾身發抖,他上疏給天子辯解說,自己兒子不是冒籍,而是寄籍,並且這是我親家董道醇出的主意,自己知道後後悔已晚了。
天子回旨說,此事朕已經知道了,不必再說了。
申時行前腳上疏辭官,後腳京中議論四起,再到李用中上疏。
林延潮從其中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張居正當年壓製百官這麼久,到他病重時,滿朝文武仍是打醮為張居正祈求身體健康。一直到了張居正去世後,倒張派才在天子的授意下豎起大旗。
申時行這還沒退呢,就有人急欲除之而後快。
莫非是有人要踩著申時行上位?
這一日九卿會推。
原因是工部左侍郎朱天球調南京右都禦史。
工部左侍郎由原右侍郎陳於陛補上,而右侍郎出缺。照例工部右侍郎由吏部題請,讓九卿會推。
這日吏部尚書宋纁染病,由左侍郎趙誌皋替他主持廷推。
最後眾官員推升周世選補為工部右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