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紫顏,我不如他!我學畫至今,幾千幾萬幅畫過了,可我畫不出這樣的東西!”傅傳紅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頹然說道,仿佛一夜白頭,信念成灰,“你可以說這不是畫,但在我看來,這就是畫。”
他用手淩空勾勒一幅須發怒張的冰雕,“畫者,形也,傳其神寫其心。顧愷之說畫人最難,你看他們做的冰人,與我筆下的仕女比較,不,就拿他和我畫過的販夫走卒相比,我徒有形態,卻不如那些冰人根骨分明,栩栩如生!”
他不容紫顏開口,續道:“用錢幣堆砌的那幅畫更是玄妙,無人物無山水無花草無鳥獸,可是天地俱在,萬物有靈。”
紫顏搔頭道:“傳紅,這是不同的呀。繪畫之妙不可僅求其形,你的畫作明明形神兼備,生機盎然,絲毫不遜於他。你可記得那年十師會,我以易容比夙夜的法術?你萬物畫於紙上,他無物不可成畫,這如何可以比較呢?”
“還有這飛禽走獸,骨架俱全,我從來不知它們是這個樣子的……”傅傳紅癡癡說道,完全沒聽進紫顏的話,“宮中畫院要修習人物、山水、鳥獸、花竹、屋木、佛道六科,熟識爾雅和釋名,這些原是不錯的,可我通曉再多紙上文字有何用?不曾養過一株花,修過一棟屋……我就是一個廢人!”
他臉色黯淡無光,廿多載學畫仿佛一場空,走上了歧途。天上晴日隱退,烏雲漸起,他灰暗的麵容也像是沉浸在灰黑的雲色裏。唯有一對眸子,像是沾染了冰雕骨器蘊藏的不屈生氣,目光裏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尚未熄滅。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紫顏沉吟,端詳他眸中將熄的火焰,“傳紅,你為什麼要畫畫呢?”他握了傅傳紅的手反複相詢,腕間的勒痛讓畫師終於醒了一醒。
“你問我為什麼?”
“我學易容,是想對天改命。你呢?”
往事紛繁如雪屑,揚揚灑灑,蔓延入心裏去。他凝視紫顏鎮定的眼,看到了安寧之色,陡然一靜。是了,最初的他,如何拿起畫筆?
少小學畫,不是用筆,他用過樹枝,用過炭灰,用過小刀……也曾把雞骨頭擺成花草,編柳葉枝條成人偶玩具,雕刻竹木,打磨頑石,塗抹粉牆。那些描形狀物的樂趣,依然鮮活在心底,不是為了長輩的誇讚,而是真切用他的眼,揣摩草木鳥獸的身形,摹寫山川湖海的色彩。
他在深宮待得太久了。一身技藝賣與帝王家,靈氣才氣漸次成了匠氣暮氣,描畫再美的人物花草,也是不接地氣的雲端造物。他自知再這樣磋跎就廢了,於是這一年刻意放下畫筆,與姽嫿遊曆山山水水,汲取天地鍾靈神秀。
但這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