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一黯,神色裏的失落與黯然一瞬即逝,“今夜是我母親的忌日。”

我一時尷尬,忙道:“是我失言,皇子不要介意。”

湖畔兩旁古木鬱鬱,密布濃蔭,在月光下或濃或淡,麵前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映出了斑駁的陰影,他淡笑擺手,“人已逝去,無妨。”

麵前微波粼粼的湖麵在遠處的燈火下迷離生姿,子墨如畫的笑顏仿若就在眼前,心頭忽地難過起來,我輕聲道:“夙嬛很羨慕皇子能有這樣的心境,隻是,很多時候,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到那般的淡然,如果一個人是因自己而死,而自己卻一次次違背了當日的誓言,那麼,自己的良心這一輩子都會感到愧疚與不安,漫漫餘生中,當回想起昔日為自己付出生命的人時,又會有幾多傷懷?”

他靜默片刻,卻道:“人生在世,總會有那麼多不如意之事,生死有命,這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掌握的,與其苦苦自責,還不如從摔倒的地方勇敢的站起來!”

他的語氣淡然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溫暖,漫天星辰下,我坐在對麵靜靜聽著,“夙嬛沒有早一些認識皇子真是可惜!”

他微一挑眉,唇角一絲難得的笑意,“胤城乃一弱國質子,不過一個俗人罷了,也有自己的貪欲,也有自己的私心!是公主高看了!”

我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仰頭看著天際朦朧的月華,“佛曰:貪欲生憂,貪欲生畏,解無貪欲,何憂何畏。這個世上哪個人沒有自己的俗念,夢裏繁花,盡是虛空,因心想雜亂,方隨逐紅塵,既然如此,唯能強迫自己努力做到萬般皆散!”

身後的他靜靜的聽著我的話,也仰麵看著天際,那清冷的圓月被團團烏雲遮擋,卻又緩緩從雲端處升起,清冷的光輝輕輕慢慢的灑在我和他的身畔,平滑如鏡的湖麵被夜風輕輕吹皺,周遭異樣的靜謐,隻剩下水底的魚兒不時躍出水麵的叮咚聲,竟是別樣的旋旎。

“人生苦短,萬事自然難以如己所願,我也曾問過自己,究竟怎樣才算不是白過一世,心中渴望的東西到底該不該努力去爭取,是否隻有這樣,當時光不再的時候,心中不會留下遺憾!到後來,自己總算想明白,紅塵本多憾事,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盡量全了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下去,隻要有一絲的希望,都不能輕言放棄!就像這天上的圓月,雖被那烏雲遮蔽,卻終會擺脫烏雲的籠罩,重現清明!”

我靜靜聽著他的話,心頭一絲悸動,隻是淡淡的笑了笑。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胤城身為他國質子,此地乃後宮禁苑,不便久留,夜寒露重,公主早些回去好生保重,告辭!”

他對著我微一作揖,就轉身遠去,我失神的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底有一刹那的空莫,遠處一盞螢火漸漸走近,正是放心不下我單身一人的紅袖,她匆匆上前,為我披上鬥篷,“公主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舊疾未愈,當心著涼了!”

我輕輕點頭,卻見紅袖驚異道:“咦?公主手裏的手巾是哪裏的?”

低下頭,這才看見自己手心仍舊緊緊攥著放在胤城給的手巾,心頭略一尷尬,我淡淡道:“沒什麼,替我收起來吧!”

紅袖將信將疑的應了一聲,這才攙著我走遠,漆黑的夜,我憶起方才那一番長談,心頭悵然若失,胤城,胤國質子,自幼生母早逝,七年前年僅十四歲的他被胤王派來帝都做質子至今!

這就是我對這位麵目清冷的男子所有的了解,幾隻烏鴉嘎嘎的叫著,從頭頂的樹梢上飛走,為夜幕下重巒起伏的宮闕增添幾分陰森詭譎意味……

淳親王府後的昕雪居內,碧澄澄的藍天下,滿院碧冷修竹隨風婆娑作響,秋風漸涼,我站在院裏靜靜聽著那颯颯風聲吹拂這樹枝的聲音,幾日前,我匆匆向父皇請了一道旨意,稱自己因為舊疾忽發,需暫行出宮靜養,輾轉來到淳親王府。

五皇叔素來心性淡薄,王府的一切亭台樓閣的構建也頗為簡單雅致,絲毫不見一絲人為的修飾痕跡,現下的自己,遠離那個喧嘩熱鬧的宮廷,心頭竟然奇跡般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