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下得很大。
黑白分明的宅院祠堂此刻格外安靜,隻剩鬥大雨珠砸在地上青石板的清脆聲響。
再往細裏聽,還夾雜著有節奏的梆梆聲,像是有人拿著小棍在不斷敲擊著什麼。
沒幾分鍾,敲擊聲倏地斷了,祠堂旁側小門被拉開,一張圓圓小臉探出來。
是一位模樣清秀的小姑娘。
女孩左右環顧下,輕咳一聲,俯下身,敲了敲手邊的木門,邊敲邊喚:“楊奶奶!醒醒,楊奶奶!”
聲音又細又甜,良久,沒人應,頓兩秒,她聲音又大了些,依舊沒人應,小姑娘這才將門徹底拉開,祠堂裏光全部透出來,她小跑兩步,蹲下身推了推腳邊人。
“楊奶奶!醒醒,您可要仔細些,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著涼病了去。”
原來朱紅柱撐著的屋簷下還坐著一個人。
小姑娘順勢將手上的外套遞過去,隱在黑暗中的人咳了聲,慢慢抬頭,聲音從黑暗裏飄出來:“幾點了?”
聲音蒼老的不像話,小姑娘打了個冷噤,聲音像是被傳染了也跟著顫起來,“十點過半了,楊奶奶,今天咱們就不用守到淩晨了吧,這個點大家肯定都休息了,不會有人再過來的。”
想來也是,站在屋簷下的老嫗打了個哈欠,疲倦應和道,“今日操勞才將這流程摸排熟悉了,大院兒人估摸早就睡了,我們今天也早點歇下,明天估計不得閑,咱們切切要仔細著來。”
小姑娘聞言,麵上一喜,生怕下一秒老嫗改主意,女孩動作很快,立刻道:“那楊奶奶等我一分鍾,我這就去拿傘。”
隻幾秒鍾,一道清麗身影便從門內閃出,閉燈掩門撐傘,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般順暢,老嫗滿意地點點頭,身子倚著小姑娘走進雨幕。
雨勢漸大,風呼呼往院子中灌,雨珠像玻璃彈珠劈裏啪啦往兩人身上砸,小姑娘受不住冷,有心要走快,卻見攙扶著的人腳步頓住。
她翻了個白眼,緊接著默念三個數。
果不其然,身邊人回頭,略不放心看了眼悄無聲息的顧家祠,似在遲疑。
“楊奶奶,沒事兒的,我下午在大院聽王叔說了,萬事都備妥當了,你且將心安放在肚子裏,安安穩穩睡上一覺,明早呀,咱們提前過來候著顧大小姐來就好了。”
“行吧。”老嫗這才攏了攏衣襟,朝立著鎮石獅的大門走去。她身材佝僂,腳步顫巍巍,在雨中挪動的格外慢,臨了,又回頭看一眼燈火通明的祠堂,歎息聲淹沒在雨裏。
雨又下大了,一陣一陣的,不遠處開始響起轟隆隆的雷聲。
忽地,一道閃電撕裂長空,黑夜被照亮的間隙裏,沒有人注意到,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石獅後靜默站立著,一動不動,在刮風暴雨的黑夜裏頗有些瘮人。
不知過了到底有多久,等兩人腳步聲和細碎談話聲終於遠去,身影終於動了一動,抬腳,還未邁進,便想起什麼似的,在祠堂台階處停住。
接著,身影仰頭,雨衣帽簷往後掉了掉,隱約可見細長脖頸。
頭頂正上方,赧然懸掛一塊方正牌匾,顧家祠三個字龍飛鳳舞,此刻正靜悄悄躺在上麵,像在安眠。
看了好一會兒,人影才抬腳,一步跨進祠堂,手上的傘被她順手懸在門柱前的小掛鉤。
那是一把很舊的油紙傘,雨珠自傘葉沿紋路滾著掉在地上,也有一些,沾在那刻了繁複海棠花紋的柱子上,綻開一朵朵濕潤的花。
——
“楊奶奶真是煩人,每次都這樣丟三落四,丟三落四也就算了,這下著大暴雨還打著雷,非使喚我來幫她擦屁股。”
聲音再次和風一起飄進耳朵,黑色影子反應迅速,直接一閃,整個身子陷入陰影中。
“哎呀,你就別抱怨了。”又一道女聲響起,嗓音很低,像是含了口痰一樣讓人聽著難受,“我都感冒了還不是來陪你,趕緊將折子拿了回去,明兒一早還等著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