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飛雪如刀,地如砧板,人如螻蟻。
……
木屋內。
燕狂行有些虛弱的靠坐在木椅上,許是這家主人走的太匆忙,很多東西來不及帶走,屋裏的擺設早已落了層灰,東西也算齊全,總比在外頭受凍不是,如今衡山一帶十室九空,多是這樣的屋子。
他裹著件厚重的灰襖,坐著椅,看著雪,聽著風,祛著寒。
半敞的衣襟裏,火光中泛著銅色的胸膛上,一個烏紅發黑的掌印正落在上麵,掌印就似先按了層朱砂,又烙了遍似的,清晰可見,腫起的血肉高高浮起寸許,邊緣盡是些蔓延如蛛網般的細小血管脈絡,好駭人的一掌。
旁邊還點著碳火,發紅的焰苗在擠進來的寒風下“哧哧”搖曳著,像是一個人的笑聲,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爐火旁白飛飛正煎著藥。
烏黑的藥罐子裏,黑乎乎的藥正“咕嚕嚕”冒著一個個氣泡,然後裂開,散出刺鼻而難聞的味道。
燕狂行掙紮著欲起,穿著這麼一身衣裳,他實在覺得有些難受,而且炙烤的太熱,整個人很燙。
“太熱了!”
他受傷了,動行困難,掙紮著然後低聲開口,不知道是在自語呢喃,還是說給一旁的白飛飛聽。
事實上,他就是說給白飛飛聽的。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個女的攀著滕蔓將他自陡壁上摘下後,不但給他換了身衣裳,還給他身上大大小小十幾二十條傷口挨個清洗了遍,然後還上了藥。
現在他一說這話。
火爐旁那個正埋頭煎藥的少女,耳垂瞬間變得粉紅,宛若天邊的一團紅雲,紅到了脖頸,滾燙如火,紅的讓人看不見,確實沒人看見,就連燕狂行近在咫尺都沒發現。
她還是那副乞丐模樣,蓬頭垢麵,紅雲自然被遮擋住了,加之爐火太旺,這火光便又把紅雲遮了個嚴實。
唯有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像是因為太熱,又像是因為別的什麼,那雙好似江南春水的眸子,如今便真的如那一汪春水般,快要滴出水來。
好在隻有她自己感受的到,她掩飾的極好,垂目煮藥,像是沒聽到,燕狂行自然沒有看見。
直等到藥煎好了。
白飛飛一言不發,將那黑如濃墨,瞧的燕狂行心驚肉跳的藥,倒在了碗裏,然後又心驚肉跳的給他喝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白飛飛方才裹了件肥大的棉袍一人縮在角落裏小憩起來。
窗外飛雪如幕,燕狂行出神的望著,思緒不禁飄得很遠,似是每年他都能看見這麼大的雪,而看見雪,他便不禁想起了一個人。
燕七!
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拿來想念的了。
至於把他扔在街角的親生父母,他早就沒了什麼印象,他唯一記得的,隻是冷,隻有冷,很冷,冷的沁入骨髓,眼裏隻有白茫茫的雪,然後是燕七那張蒼老和滿是皺紋的臉。
不知不覺,他已出來數月了,自他出來闖蕩江湖之後,也不知燕七過得如何?天寒地凍,留下的銀子應該夠他花銷了吧,走之前他置辦了很多東西,也順便教了老頭一些拳腳功夫,不求殺人,隻求強身健體,自保即可。
想著,燕狂行長長呼出口氣來。
但他卻忽然有些異樣,他感覺到很燙,胸口有些發燙,然後越來越燙,就似灰襖下,擱著一塊漸漸燒紅的烙鐵,按在了他胸膛上。
燙的他也皺起了眉頭,額滲冷汗,氣息微喘。
他伸手去摘,可忽然又不燙了,就在那個東西入手的瞬間,不燙了。
燕狂行拿了出來,等看清之後,神情一怔。
手中,是一塊令牌,自那個吹笛人身上取下來的令牌,通體碧如綠翡,古拙無華,映著火光,內裏竟似有星辰鬥轉,如蘊藏著一片星空,奪目攝神,泛著瑩瑩青光,甚至,上麵還沾著他的血跡。
即便他不懂玉,也知道這個東西絕對非同凡響。
剛才便是這件東西在發燙?
燕狂行心覺詫異,又有驚疑。
這令牌上,什麼都沒有,一片光滑,他用指肚下意識的摩挲著,心緒再起,想到了之前的吹笛人。
對方既然能認出他的手段,恐怕真的是與他一樣的人,一樣重新投生人間的人。但是,對方的手段,他卻認不得,他前世橫行天下,所遇的功夫高手中也絕沒有這樣的手段!
難道,不一樣?
他心中不免有些遲疑。
外麵天色漸暗。
可風雪卻不見半點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