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皎白的月光透過紙窗戶,灑在案桌上,打在如瀑布般的雪白上。
桌上一盞微弱的燭燈,一隻小白瓷茶杯,一隻白茶杯,此時,滿頭雪發的雲深正握著小茶杯,靜思,巋然不動,似乎周遭的一切與他無關。
月光漸漸地暗了,不是雲層遮蔽了,而是她升得越發地高了。
雲深依然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依然是同一個表情,那是帶著深深的哀愁的表情。
時間,不知又過了多久,隻是窗外的月亮快要走了天的另一邊。
“哥,你怎麼又徹夜喝酒了?”
靈君起夜,路過雲深的房外,瞧見窗上的亮光,她知道了大哥又想起了大嫂,又見物思人了。
雲深抬頭,淡淡地看了一眼,雙唇動了動,但並未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快速地把她手裏的茶杯奪回來。
靈君有些著急,想把茶壺端走,她還沒伸手觸及這一隻帶著滿身裂紋的白茶壺。雲深像是早有預知,已是早一步把茶壺放在他的懷裏。
靈君看到他布滿哀愁的眼神,忽然有一種埋怨,怨月影如同影子一樣,忽然闖入他們的生活,又忽然地消失了。
來時,不驚起一層漣漪。走時,更是無聲無息。
“君兒,我們回屋。我們把茶壺拿走,等於要了他的命。”鄭九第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把靈君勸著,“再不回去,這天也要亮了。”
靈君回頭望了兩人,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跟著鄭九第的後腳,也走了出去。
“前幾日差人去泉州找了,可有消息?”
回去的路上,兩人也是沉默,靈君忍不住問了起來。其實,不用回答,她也猜到答案。否則,雲深也不會獨坐床前獨酌到天亮了。
“我多麼希望大嫂就像祖父和姑姑當年一樣,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在她想回來時就回來。”靈君喃喃自語。
鄭九第牽起她的手,“恐怕是難了,找了五年,也無任何消息,就連包子也定了親。”
說到這裏,他突然感到靈君的手有些顫抖,不忍心說下去,打破她心裏的希望。五年前,月影忽然失蹤,一夜不見蹤影。
她在的時候,眾人看到的是伉儷情深。可是,月影的忽然失蹤,雲深像是丟了魂一樣,先是不顧一切地跳江江裏尋了一段時日,更是一夜白頭。
在月影失蹤的第十天的傍晚,岸邊有人撈起來一具衣著這身形都與她相符的女屍。那一具女屍因被水浸泡多日,已是渾身浮腫像是一碰便會爆破一樣。
仵作做了仔細的驗證,結論是溺水致死。
看到那些遺物,花二虎和林氏都相信了那便是月影,其他人痛哭流涕,也不得不相信。唯有雲深一人,阻止他們被墓碑上刻著花月影的名字,即使是“俞花氏”也不準刻上。
無奈,他們把他當做悲痛過度而無法接受事實,便把墓碑留白了。
這樣,俞氏的墓園裏便是多了一座修葺完善的墓地,多了一塊“無字碑”。
他們更沒想到,下葬的那日,雲深不準他們立下字碑,獨自在墓地坐了一夜之後,回來時,他有了精神,隻是多了一頭雪白的頭發。
那會,文氏原是因月影的突然離去哭得臥床不起,看到雲深的模樣,直接暈了過去。
後來,雲深的情況並未好轉,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人,見人就問月影去了哪裏,什麼時候回家。
他們一度以為,他得了失心瘋。
直到某一天,雲深忽然抱著包子,看著他像極了月影的雙眸。
“小包子,你相信你娘會回來嗎?”雲深問道。
小包子看著他滿頭的白發,忽然開口,“爺爺,你像極了我爹爹。我昨晚夢到了我娘,她說要我等她五年。”
小包子的話是真是假,沒人得知,畢竟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的話,沒有人當真。當然,除了雲深,因著小包子的這一句話,他信了,也有了希望了。
起初,他讓晉陽下通告,滿城懸賞找人。
一個月過去了,沒人來領賞。
三個過去了,依舊是沒人來領賞。
時間一晃,五年了!
他把月影當做玩耍,忽然來興致燒製的滿身裂紋的白茶壺,變成了酒壺。每當他在夢裏,一遍遍詢問她忽然拋棄他們父子的原因。醒來後,他便會獨坐在窗前,獨酌,直到睡倒了。
文氏曾哭鬧著勸,也不見效,也隻好由著他。
奇怪的是,小包子看到他的滿頭白發,一直喊他爺爺,自始至終不肯改口喊爹。寧可盯著他看,也不願再喊他一聲爹爹。
雲深體會了到什麼叫做得而失不得的滋味,若不是有了她的忽然消失不見,他也從未想過,她原來在自己的心裏早已不可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