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姑妄言之姑聽之;

豆棚瓜架雨如絲。

料應厭作人間語;

愛聽秋墳鬼唱詩。

乾隆四十年,是夜,五更天。

山東淄博蒲家莊,一座破落的農戶。

半開半合的窗欞透出昏黃的燭光,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伏案奮筆疾書,片刻後抬起布滿歲月痕跡的臉龐,怔怔望著窗外,手中蘸滿墨汁的毛筆遲遲不願落下。

院外雜草叢生,野狐低鳴。

老者一咬牙筆走龍蛇,為自己結合半生的經曆、凝聚畢生心血的著作寫下了“聊齋誌異”四個大字,落款:蒲鬆齡。始畢,烏雲蔽月,陰風忽起,院內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枝椏搖動,影影幢幢,樹幹內隱隱約約傳出低低絮語,如怨似泣,亂人心弦。

老者須發皆張,揚起驚堂木,怒喝道:“爾等速速離去!“

“蒲鬆齡,你妄語鬼神,攪亂鎮獄天機,你蒲家兒郎將生生世世承受夭折的詛咒……”

驚堂木落下。

怪聲消失不聞。

老者生性膽大不羈,喜愛寫鬼畫狐,自然不會將那恫嚇之言放在心上。

不多時,院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院門被人用力撞開,跌跌撞撞撲進一個踉蹌的人影,大呼:“爹,爹……”

老者走出茅屋,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

來人是老者的長子蒲箬,年近三十,平時家教極嚴,見老父不悅,立即噤口,嚅囁道:“繡屏生……生啦。”

老者神色微變:“十月懷胎,至今才七個月,孩子為何那麼早出世?”

蒲箬再次焦急起來:“爹快隨我去看看吧,孩子一生下來便不會哭鬧,該怎麼辦啊?”

老者一言不發,抬腿便走,雖已暮年卻健步如飛。

蒲箬緊隨其後,一路小跑。

在他們走後不久,院內一處黑暗的角落,飄忽忽刮起一陣陰風,打著卷移進茅屋。書案上老者剛書完的著作嘩啦啦翻動書頁,愈來愈快,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飄出窗外。

那棵老槐樹搖動的枝椏驟然張牙狂舞,樹幹隱約現出一張愁苦的怪臉,那緊閉的嘴巴緩緩張到極限,內部氤氳斑斕,仿佛連通一個奇異的空間,驀然整棵大樹騰起衝天的大火,片刻間隻剩下半截焦黑的木樁。

老者剛跨進蒲箬的院落,便聽見一陣壓抑得極低的飲泣聲,步入內堂,一名姿容秀麗,臉色蒼白異常的女子在一名老婦人的攙扶下起身相迎,一見老者,兩串淚珠滾滾而落:“爹。”

蒲箬走上前去,緊緊抓起她的柔荑,心疼道:“快回床上躺著。”

女子淒然道:“孩

子,我們的孩子!”

老者一語不發,快步走向床邊,翻開紅綢布的繈褓,露出一張青紫色的小臉,然後便是一對直勾勾的眼睛,隻有瞳仁毫無眼白。

老者眉頭微皺,順手將整塊紅綢布扯下來,一股濃重的屍臭彌漫整個房間,隻見那嬰兒渾身密布屍斑,胸口的部位一塊巴掌大的胎記宛若銅鏡,正放射出蛛絲般的黑紋,往脖頸處蔓延。

此情此景,以老者的膽大亦忍不住倒抽涼氣。

老婦人一聲尖叫:“我的老天爺呀……”跌跌撞撞奪門而去。

女子兩眼上翻,嚇得直接閉氣昏厥。

蒲箬手忙腳亂將她拖到床邊安放穩妥,兩股顫顫道:“爹,我們該怎麼辦?”

老者鎮定道:“去請大夫。”他心裏隱約覺得縱使請來大夫,也未必能救得了這小孩的性命,因為他從未遇到如此詭異的事情,隻好死馬當活馬醫。

蒲箬點起燈籠,匆忙走出院落。

屋外風高月黑,遠方的群山隻瞧得見一個模糊的輪廓,道路兩旁的林子疊嶂幽深,時而響起一兩聲夜梟的鳴叫,仿若子夜鬼哭。

蒲箬一路上高一腳矮一腳,手中的燈籠忽明忽暗,沒來由地感到後心一陣發涼,總覺得身後有東西,他卻沒膽量轉身去看,不由加快了腳步,幾乎小跑起來,突然眼前一黑,手中的燈籠已經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