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一,大暑。
烈日當空,光線像灼人的刀子,不帶一絲上蒼的憐憫。王野赤著腳站在地上,腳下的黃土雖幹涸的有了裂痕,但仔細感受,仍有一絲不那麼燥熱的溫潤。
回望一眼,故鄉已經有些遠了,再往前走,應該就看不到了。
王野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自己走這樣長的路。如果不是三個月前父母突遭意外,這會一定還在父母愛憐的眼光中玩泥巴。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王野從一開始的彷徨無助,到沉默麻木,到最後重新燃起複仇的鬥誌,整個人成長了一大截。
那一晚的情景刀刻一般存在腦海裏。
在王野生活的安溪村南麵有一條河,他和鄰居小魚兒一起去河裏捉魚傍晚才回來,那天的收獲頗豐,撈了好幾條大魚。王野奔跑著回到家中,一隻腳剛進院子就喊著:“母親,你快來看我撈的魚大不大!”一個收拾整潔的中年婦人笑著從屋裏走了出來,雖然荊釵布衣,不施粉黛,但行走之間的風韻卻讓人感覺極為舒服,給人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感。
中年婦人名叫李玉玲,是野子的母親。她半蹲下來親昵的摸了摸野子的頭,道:“看這一頭汗,快去擦一擦。”轉頭對小魚兒說:“小魚兒也別走了,在這裏吃飯,去把你爹娘也叫來,讓他們別做了,咱兩家一塊熱鬧下。”
小魚兒歡快的答應著往家裏跑去。
不一會,小魚兒的娘就過來了,幫著殺魚洗淨。晚飯的主菜是鮮香的烤魚,又煮了一盆花生,調了個野菜,炒了一盤雞蛋。快到飯時,小魚兒的爹,一個名叫崔勝的西北漢子也過來了,與王野的爹,名叫王岩的,開一瓶西鳳酒,邊喝邊聊,兩個女人聊些家常,兩個孩子一頓海塞,大呼美味。月半圓,皎潔明亮,人微醺,舒適坦然,王岩和崔勝看著兩個孩子拿著兩根木棍做兵器,在院子裏麵比武嬉戲,隻覺人生之樂,莫過如此。
崔勝已喝的臉發紅,道:“岩兄,我知道你的學問見識在我之上,敢問這倆孩子以後也要像我們這樣,種地打獵,這樣過一輩子嗎?”
王岩微微一笑,道:“兄弟覺得這樣的生活不好嗎?”
崔勝道:“也不是不好,總覺得缺點東西,說書的先生不是也說男兒應該誌在四海,功成名就嗎?”
王岩道:“人人都去追求功名,糧食誰來種?布匹誰來織?你以為皇帝老兒餐風飲露,不吃五穀雜糧呢?錦衣玉食和粗茶淡飯吃到肚子裏一樣都是充饑之物。人活著,其實就是活在自己的想法裏,有的人認為功名重要,就去追求功名,有的人認為錢財重要,就去逐利,而我認為當下的生活最重要,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再幹一杯!”
崔勝本也是爽快之人,聞言哈哈一笑,共同飲了一杯。
不覺,夜已將深,崔勝已有些睡意,便欲起身告退。麵對王岩,正要開口,忽見王岩眼中精光一現,轉瞬即去,然後似乎陷入什麼思考之中,才要說話,卻聽王岩開口:“兄弟海涵,我有些醉了,不如今天到此為止,改日再聚。”崔勝忙起身,招呼妻兒,意欲告退。李玉萍本要再留,看丈夫臉色有異,以為其身體不舒服,便也沒有再說話。
崔勝一家剛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鏗鏘有聲,村子裏麵無人養馬,定有外人來訪。崔勝轉頭看向王岩,卻見王岩臉色沉重的說到:“兄弟快走,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回來。”崔勝覺得此事必有異常,怎肯就此走開,道:“這些人是來找麻煩的嗎?我留下多少是個幫手!”王岩知其必不肯走,也就不在多言。轉身坐回院子裏麵的小桌旁,讓小魚兒他娘帶兩個孩子回屋,囑咐藏好,無論外麵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招呼崔勝坐下,李玉萍不肯回屋,便也坐在旁邊,三人重新倒上酒,靜候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