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戀〉(3 / 3)

我其實不是什麼神仙,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妖孽。

我額頭上的亮光更加燦爛,我也在心裏豁出去地大聲說道,來吧!

然而我的心底仍有愧疚,仍有畏怯。我的眼睛並不敢接觸那真正聖潔的陽光,而是心虛地在他處遊移。我注意到對岸上有銀光一閃,於是宿命地被那光吸引了。

那是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我但願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玲瓏!

就在這個刹那,額頭的力量發揮了出來。黃河的北岸開始整塊整塊地塌陷,沒有踏上冰河的人們也來不及逃竄,紛紛掉進了水裏。

我親眼看見玲瓏也落進了黃河中,一下就沒頂了。我的手腳完全僵硬了。

玲瓏!玲瓏!玲瓏!玲瓏!

我清楚地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從心湖的角落中漸漸浮出,帶著山澗蘭花般的清香,倏地清晰了。我又聽見那個手舉鐲子的少年羞澀低沉地吐露他的名字,他叫.

玲瓏?!

原來,原來.所有的謎底都是殘忍的。我還以為自己會忘記他,哼……不!其實……我是為了他才活到現在的吧?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幾乎漲裂胸膛的痛苦,我開始用連自己都非常陌生的絕望聲音瘋狂地大喊他的名字,我喊道:玲瓏!玲瓏!玲瓏!玲瓏!

阿蠻是第一個意識到我下麵會做什麼的人,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喊道,仙女姐姐,你千萬不要——我已經跳下去了,他隻撕下了衣袖的一角。

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冰冷的黃河水中找到了玲瓏的瞬間。在這之前則是最絕望的一段時間,我在苦寒的河水之中費力地遊動,尋找。那些令人悚然的哀號漸漸靜止,隻餘死寂:因為死亡,所以寂靜。

我在浮著許多冰塊許多屍體的流水中掙紮,同時淒惶地大聲喊著:玲瓏!玲瓏!玲瓏!玲瓏!.

額頭的力量使我既不會被水流淹沒,也不覺得多麼寒冷。可是我能夠想象得到玲瓏此時有多麼冷,有多麼絕望。

我撈起一個人,他不是玲瓏;再撈起第二個,又不是.

我一直不停地呼喚他:玲瓏!玲瓏!玲瓏!玲瓏!

終於,我找到了他,他已經失去知覺了,臉頰和嘴唇都凍得蒼白。我喊著他的名字,將他緊緊摟在懷裏,向岸邊奮力遊去。

我隻想著要趕快上岸,根本管不了那是南岸還是北岸。

我們上了北岸。離了水他很快就蘇醒了,他睜開雙眼,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他依然認得我,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說,你是……..琥珀?他緊緊的樓住我,似乎想把我塞進他的心裏。

是的,我是琥珀,我死死地樓住他,貪婪的嗅著他的淡淡的芳香。我癡癡迷迷地看著他的笑容,呼吸困難,一個字也吐不出。

好希望時間能夠靜止。

突然,我的感到一陣寒冷,一柄寶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成了俘虜,阿蠻也被暴雨般的箭射死了,大軍群龍無首,頓時潰不成軍。在後來的圍剿中他們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沒有逃脫的都和我一樣成了朝廷的階下囚。

我又一次回到了京城,但是卻在天牢內,現在的皇帝是先皇的長子,我仿佛是一個被人擺布的洋娃娃押往天牢,接受皇帝會審。

漆黑的刑堂內火光灼灼,血腥氣和焦糊味混雜在一起,撲麵而來。我隱約聽見了陣陣哀號和叫罵聲,我知道那是他們在對我的信徒用刑。

我才是真正的妖孽,他們卻不敢那樣對我,許多鬼影似的人把我團團圍住,他們卻不敢走得離我太近。真是諷刺。坐在華麗的椅子上的年輕男人就是新皇帝,由於我把玲瓏救上岸,也被玲瓏“抓”住,現在他被皇帝當做大大的功臣。

玲瓏望著我,我也望著他,我笑了,所有人都被我風華絕代的笑容傾倒,包括皇帝!

一個尖銳的聲音叫著:殺了她!殺了這個妖孽!這時的人們像是被潑了冷水,才意識到我是造反的妖孽頭子。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保住自己的統治,必須殺死和朝廷對抗的所有人,這就是人!

到如今還是沒有人敢靠近我,他們最終推舉了武藝最高強的玲瓏來結果我,用他的劍破開我的胸膛,剜出我的心。

玲瓏提著劍,一步步走進我。他的眼睛那麼透明,還有一點憂傷。我知道我還是那麼愛他,我覺得自己似乎又一次愛上了他,就在這時候。

我對他微笑了,迎上前,我讓他摸摸我的鐲子問,你還記得它嗎?玲瓏,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渾身一顫,寶劍落了地,發出清脆的一聲斷響。我看見他的眼神迷亂了幾個刹那。

他從我的手中掙脫出來,轉身向出口走去。他說,我不能殺她!

和他同來的那個年輕將軍快步追上他,猛然拔出劍來,一劍刺入玲瓏的後背!

我的心一痛,一下子茫然了。

為什麼會這樣?

那個年輕將軍嚷道,玲瓏已經不可靠了!他被妖女迷惑了,不殺他我們又會多一個敵人!他刺得太用力,劍竟拔不出來了。玲瓏一手抓住穿透他胸膛的劍刃,慢慢轉過身,向我走來,嘴裏呢喃著什麼。

我聽見他說: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還有那鐲子。我……

他沒有說完便倒在地上死了。玫瑰般妖豔的血從他的傷口汩汩地流出,彙成一縷一縷的紅色溪流。啊......前塵,多麼錯綜的,複雜的,痛苦的,都過去了。

我卻看不見,看不見任何的色彩。眼前一切的忽然都變成黑白的了。黑的牆,白的火,白的人,黑的鬼。連那麼多那麼多的血,也像是黑的,隻是黑的。

我好像又昏迷過去了,但我記得我在昏迷之前揀起了玲瓏的劍。

再後來的事我就真的都記不得了。

我想我也許就那樣死了,隨我愛了一生的男人沉睡過去了。我們再也不會醒來,不會誤會,不會有恩怨糾纏.也不會再分離了。人們說,情由心生。孽,也由心生。或許無法分清。有了情,孽就跟著來了,好像一對雙胞胎。我和玲瓏,一場情孽,灰飛煙滅。茫茫的生涯裏,大家遇到,悲歡生死,鬧一番,各奔東西。不知不覺,已是一生了。

然而我還是會醒來的。睜開眼,我看見自己已經不再是人型,渾身烏黑那是我頭發的顏色,似馬似鹿一身細鱗,身上許多繁星般的光點,美麗的棕發迎風飛揚,額頭上那是一隻鋒利的犄角,我突然明白了,那是我所有的靈力的來源。可是我是那樣疲倦,連驚訝駭異也來不及,就又睡了過去。

傳說中麒麟是神獸,誰擁有它便可以統治世界,然而黑麒麟代表著禍水和戰爭。一隻名為琥珀的黑麒麟愛上人間少年玲瓏,玲瓏死後她才幻化成麒麟的摸樣,這就是結局。

再醒來時已經過去了千年。

如果你看見一個長發及地的美豔女子,默默著站在櫻花樹下避雨,你可以去問她,也許她會告訴你曾有過這樣一個故事,或者相似的故事,或者根本沒有故事。

往事如夢漸漸散了,縱然很深很豔,日子久了,總會磨滅。

我們都知道麒麟是長生不老的。那就是:淒美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