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親不能接受哥哥離去的事實。
或許,從長姐入宮那天開始,她就已經受了很重的傷。
這傷口,在長兄驟然離世的時候被重新撕開,掏心挖肺,深可見骨。
母親開始管著他所有的事,她經常訓誡他:“孽障!若是你哥哥還在,我何必要受你這孽障的氣!”
過後又哭:“我隻剩你一個了,隻剩你一個了……”
母親對他有許多要求,不許他吃多了,也不能少,不許他貪睡,也不許他貪玩兒,不能離開丫鬟們的視線,卻不能跟丫鬟們太過親近……
他很痛苦,但是他知道母親這樣是因為她更痛苦。
所以他隻能忍著,忍著,可是他也會有忍不了的時候,他從不曾對別人發脾氣,氣上頭,也隻會傷自己。
如今想來,他能平安長大,也著實不易。
母親半生順遂,半生坎坷,如今又要麵對賈家倒台,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慘景。
她自個兒是不怕死的,但是她怕寶玉活不好。
從前她覺得天上的仙子配他都是不夠的,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她看中的好姑娘逐漸的都嫁了人,最後,連林妹妹也莫名其妙地跟北靜王有了婚約。
對於林妹妹的事,母親是有點遺憾的,她找不到比林妹妹更合適的人了。
又有點慶幸——無論如何,她還是喜歡不上來這個看上去太有主意,性子跳過別扭的姑娘。
隻是府裏如今的境況,母親看得上的人,又有誰看得上他呢。
想來想去,母親便隻抓著寶姐姐不放了。
寶玉知道母親的想法,此時沒有別人了,寶姐姐又不輸於林妹妹,何況寶姐姐如今年歲大了,比他還不好找親事。
所以,寶姐姐在母親眼裏,不光是最合適,也是最好欺負的人。
母親便是這樣,明明什麼都抓不住,卻偏想把什麼都抓在手裏。
她跟寶姐姐說了什麼,寶玉不得而知。
但是一想便知,寶姐姐該是受委屈了。
一麵是自己珍惜所以才避開的人,一麵又變成了他們母子合謀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欺負的人。
寶玉看著已經形如枯槁的母親,嚎啕大哭。
你別逼我,你別逼我……
母親一口氣上不來,在床上暈厥過去,醒來便是斥責辱罵。
那些童年時期被他遺忘的傷痛,又被母親重新翻出來,重重砸在他臉上。
他做什麼都不如長兄長姐。
若不是長兄長姐沒了,母親決計不會對他花這樣的心思。
他就是個混世魔王,孽障,命格太大,所以克死了長兄長姐。
他不成器,比不上兄長的半根指頭。
他浪費了長姐用命換來的富貴跟前程……
那些不應該從母親嘴裏說出來的話,如暴雨一般落在他身上,落在他心裏……
但是他已經不會再哭了,痛到頂點,就已經感覺不出來痛了。
隻覺得渾身冰涼,像是在風雪裏走了一程,臉上身上被風刃割開了,血散落在風裏,也毫無感覺。
他給母親磕了頭,又讓丫鬟們看好母親,關上門,離開了。
他不該躲避的,不光是榮國府覆滅的命運跟責任,也有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捆綁著他的東西。
人世間,牽掛都是煩惱,無牽無掛,反而沒了煩惱。
他去找了寶姐姐,對母親向寶姐姐道歉。
寶姐姐卻言說不怪母親她懂她們這樣的人,雖然生活富足,但是一輩子就在這小小的園子裏,從來也未曾出去過,未曾看過更廣闊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