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來一回的過程,就是腳程最快的小太監,也要跑上兩刻鍾。林黛玉心中有些愧疚。
賈母擺擺手,笑道:“這算什麼辛苦,原也是要進宮去探望娘娘的,都好些日子沒有親自見娘娘了。”
賈母輕描淡寫,但林黛玉卻是知曉的,賈母這個年紀這個品階,便是連真正的貴人都還要賜座辭歇息的,哪裏用得著賈母親自去見元春,元春早就安排人送信回來了。
都是為了她。
林黛玉心中感動,麵上卻不便在此多說,親自扶了賈母上車,聽著車軲轆的聲音,朝著宮中進發。
賈府之中,許多人雖然沒有起來,但是也沒有再睡著。
王熙鳳沒睡著,秦可卿沒睡著,賈寶玉沒睡著。
襲人從帳子外見著寶玉雙目明睜,便上前問了:“二爺,可是醒了?要起床嗎?”
寶玉眼淚滾滾落下,喉間已經出不了聲,不願意讓襲人知道他哭了,也不想跟襲人對話,隻又閉上眼睛。
襲人見寶玉這樣,心裏知道自己是遭厭煩了,默默站在一邊,不說話,卻也不退下。
她怎麼能退下?即便她已經是“通房”了,但是這府裏,這院子裏,誰不是看著寶玉跟老太太的態度麵對她?
老太太不聞不問,習以為常,寶玉卻是將大大的“疏離”二字寫在臉上了。
沒人把襲人當回事,所以襲人更要把自己當回事。
原本寶玉的陪夜是輪換著來的,但是襲人心中有鬼,總擔心寶玉會趁夜跟其他的秋紋麝月滾在一起去了——這院子裏,可不隻是有一個晴雯那麼簡單。
所以哪怕白天再累,襲人都堅持晚上來陪寶玉的床。
如今她陪的光明正大,比那些個未出閣的女孩兒臉皮膽子都大幾分,當著老祖宗跟王夫人的麵也敢說的,所以總是秋紋麝月心中不忿,也找不到由頭說去。
襲人站在帳子外頭,依稀能夠通過薄紗帳子看到寶玉臉上的神色,她轉過頭去,這是她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若是讓她出去,那是萬萬不能的,她這一刻鬆懈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別的人就替上去了。
寶玉心中默默流淚,剛知道林黛玉可能被送去和親的消息時,他震驚,震怒,幾乎想要衝出去,揪住讓她和親的人領子,好生用拳頭說一頓話。
可是他到底是寶玉,賈家的嫡孫,又不如從前那樣糊塗,這其中關節,在震怒過後,便一一想明白了。
不能動,不光他不能動,賈家也不能動。知道了,還要裝作不知道,還要對對方笑臉相迎,不能露出半點兒的拒絕來。
男丁尤其不能動,如今有人要對付賈家,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在別人的監視下,他們隻能夠偃旗息鼓,休養生息,等待時機。
所以,他們賈家,隻能夠靠女人去探聽消息。
淚水滾滾而落,寶玉從來都喜歡且珍惜這些女孩兒,但是從未想過要讓她們站出來頂住這個家,甚至這個國。
他不願意,可是他現在,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