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恩斷義絕(2 / 2)

我跪了一天一夜,自始至終以相同的姿勢跪著,任誰來勸都沒有起來。我不想形容跪那麼久腿究竟有多酸疼,因為腿有多疼,心就有多疼。

第二天一早,大伯和大姐又來了。大伯見父親始終麵向裏麵背對著我,來了氣,以哥哥的身份罵了父親一頓。父親依然不為所動。

大姐重重地歎息了一聲,試圖扶我起來,我沒願意。大伯感慨了一句:“父女兩都是硬骨頭,哎!”

一句淺薄的話語卻透著我和父親血濃於水、割也割不斷的聯係。

父親終於轉過身來,坐起來看著我說:“你走吧!你要是想讓我多活幾年,從今以後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這句話他不是第一次說了,從把母親的靈柩扶回老家、從我踏進家門口的那一刹那,他就暴跳如雷地喊出了這些話。此後,在舉辦葬禮的七天裏,他每一次看到我都這樣說。一次是氣話,兩次是恨,三次,四次,五次……我想一定是發自內心的憎惡吧!

我依然跪在地上,腿仿佛斷了一樣完全沒有知覺了,我緩緩地說:“爸,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您了。今天,我給您磕三個響頭。第一個響頭,我祝您身體健康福壽延年;第二個響頭,我謝您十八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第三個響頭,成全您的心願,不再做您的女兒,隻希望您能少動怒多注意身體。爸,我謝謝您和媽媽給了我生命,請原諒我的不孝,也請您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我欠您的一切,我用我的後半生好好償還。父親,保重!”

我以老家最隆重的大禮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一聲,兩聲,三聲,把水泥地磕得砰砰作響。三個響頭磕完,我的額頭滲出了血,我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淚,我伸手拂去血和淚,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卻體力不支再度倒了下去。

大伯再一次重重地歎了一聲氣,大姐被我的話說得淚流不止,蹲下來把我從地上扶起我。我深深地望了一眼父親,見他臉上依然是一臉的寒冰如鐵,我的心一下狠狠墜到了穀底。

大姐扶著我走出了父親的房門,大伯還留在房間裏,大概是想力勸一下父親。我抬頭望了一眼客廳牆上母親的遺像,看著站在大門口麵麵相覷的小畫和許頌,輕輕地說:“小畫,以後爸爸,就麻煩你照顧你了。”

小畫這些天來和父親一樣對我態度尤其惡劣,一直以來她和爸媽都親,不像我,和爸媽都很疏離。我特別理解她心裏對我的恨,作為一個姐姐,我也的確沒什麼能讓她驕傲。

她驚訝地張大嘴巴望著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大姐扶著我跨過門檻,小畫和許頌自動退讓到了一邊。她並沒有挽留我,並沒有。

我的腿錐心地疼,每走一步都仿佛要倒下。大姐於是果斷地把我背了起來,剛背到背上,就忍不住哽咽著說了一句:“這才一年多,你怎麼就瘦了這麼多?”

我聽得難受啊。我回頭望了一眼這個我待了十多年的家,門前的每一個石墩、房屋上的每一片磚瓦、牆上的每一塊方磚都將永遠在我的記憶裏定格,父親不認我了,我再也不是這個家的人了。這一種孤獨,寒徹骨。

“別想太多,你爸隻是在氣頭上。等他氣消了,就沒事了。”大姐吃力地背著我,咬牙說道。

“姐,你別背了,把我放下來吧。”我掙紮著要下來。

“沒事的,你這麼輕,我背得動。我先被你去奶奶家,奶奶一直在家哭呢。”大姐說道。

濃濃的血緣情,隻有在家鄉才能感覺那樣深。姐姐背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奶奶家裏走去,奶奶滿頭白發坐在老房子的門口,正拿著手絹不停地揩著眼淚。

“奶奶,我帶矮矮過來了!”大姐老遠就喊道。

奶奶顫顫巍巍地朝著我們走了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嘴裏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孩子。”

說不清的沉重,數不盡的滄桑。我和奶奶緊緊抱在了一起,明明我隻離開了一年多,可在這個老人的心裏,我卻仿佛離開了一個世紀一般。

我忍不住對奶奶千叮嚀萬囑咐,把身上僅剩下的一千塊錢塞給了奶奶,奶奶說什麼也不要,最後我隻能跪在她麵前,我說:“奶奶你收下吧,你不收下,我一輩子都不能心安。”

我沒忍心告訴奶奶父親要和我一刀兩斷的事實,我和大姐在奶奶家吃了一頓飽含著無數眼淚的飯。奶奶的淚,大姐的淚,我的淚,每一滴眼淚都格外地沉重。

臨別在即,當我和大姐從奶奶家走出的那一刻,這個老人卻像是早已洞知一切地喊出了這一輩子她說過的最煽情的一句話:“矮矮,一定要回來啊!奶奶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