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了門,百樂門外車水馬龍,霓虹燈照射的五光十色,人流如織。顧曼大腦一瞬間空白,像隻無頭蒼蠅般亂撞。
Mary與周漢海跑出來,二人慌張看著外麵,隻看見顧曼低頭在人群中疾走,撞到人卻不自知。Mary搶先一步跑過去扶住顧曼的肩,顧曼一怔,感覺身體疲軟,轉身抱著她哭了起來。周漢海站在她們身後的台階上,欲言又止,Mary示意他不要多說。周漢海卻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他神情有幾分驚訝,Mary一看,方之生就站在街對麵,雙手插兜看著她們。
昏暗的燈光下方之生一臉憔悴,他的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Mary別過頭看向周漢海,顧曼哭的太投入,她能感受到自己肩頭濕了一大片,“那些淚水肯定很鹹。”Mary心裏想,因為自己也嚐過很多次這樣的味道。
“總要有人來結束吧。”Mary有些無可奈何,她在歡場待太久,這種富家少爺與舞女的故事看得多,反倒一點也不覺得感動,畢竟她也曾經這樣過。
她這樣的想法一出,男主角終於過來了,方之生依舊是紳士地遞了一條手帕給顧曼,顧曼伏在Mary的肩頭哭的正痛苦,這突如其來的安慰讓她抬頭看了一眼。
她臉上的妝花成一片,抬頭卻見始作俑者正拿著手帕沒有愧疚地站在麵前,正要氣的打人,卻聽見方之生嚴肅地說:“阿曼,我們需要談談。”
顧曼一愣,剛來的氣此時卻硬生生憋回心裏,她覺得十分委屈,想想自己以前瀟灑的樣子,開始後悔自己怎麼會愛上方之生這樣的人。
“談就談。”顧曼心裏不顧一切地想,她隻願這次是快刀斬亂麻,將自己心裏所有的奢想都滅絕掉。
她拿過方之生的手帕,遞給Mary讓她為自己擦臉,此時她就像是一個勇士,對即將到來的艱難險阻都不害怕。
“走吧。”這是今晚顧曼對方之生說的第一句話,也應當是最後一句。
他們最終決定在對麵紅綠燈下“談談”,方之生小心謹慎,站著他對麵的顧曼卻是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有路人朝他們投來好奇與詢問的目光,這樣的夜晚,像顧曼這樣裝扮的女孩與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外麵竊竊私語,很難不讓人想歪。
顧曼瞪了那些人一眼,她想這些無知的人隻想要那些香豔的故事,卻不願花一點錢去百樂門自己尋找。
大約是一直在尋找措辭,方之生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卻有些顫抖:“阿曼,我恐怕要走了,這次離開,我不知何時會回來,但倘若我回來了,我想我會娶你。”
顧曼懷疑自己聽錯了,剛剛還是要拋棄自己的人,現在又在耍什麼浪漫。
“有些事情,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不是我不想告訴,隻是我不能告訴。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國家將亡,日本人馬上要打過來了,我與你,在這亂世,不能隻顧眼前。”
顧曼聽完方之生的話,她突然間明白方之生正在做什麼。這樣的亂世,每個人都很狂熱,就連來百樂門的那些客人,有不少也是將“國家興亡”掛在嘴上,以前顧曼很少想,可她知道這樣的亂世,心中稍微有點誌向的人,都覺得自己會成英雄。
顧曼仔細看著方之生,以前她老覺得他書生氣太重,現在才發覺他原來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反倒是她,忘記了他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不似自己,從來都是市井小民心態。
她想方之生要做的事,自己絕對是阻止不了的,但是那一瞬間她又很害怕,不是人人都能成英雄,真正的英雄,往往站在累累白骨下。
顧曼感覺自己的心真的在疼,方之生沒有想過她的感受,在愛情裏,大家都希望對方理解與包容自己,卻不願意退縮。
顧曼想她與方之生大概真的要分開了,不是因為那些尋常戀人的猜忌與背叛,竟然是因為這亂世。
她害怕地握緊拳頭,深呼一口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還是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顧曼心想男人見不得女人哭,一種是心煩,一種是心亂。
就這樣掙紮了好久,對麵方之生緊縮的眉頭與關切的眼神,顧曼心裏想足夠了,方之生的臉已經刻在了她的心裏,永遠不會變。
“那你就走吧。”顧曼的聲音沒有顫抖,她平靜而理智,一點也不像之前哭的稀裏嘩啦的她。
“我等你。”末了,她加上這一句。
方之生像是得到了大赦,他咧嘴一笑,伸手將顧曼擁入懷中。
方之生離開後的一個月,如他所言,日軍發動了對上海的進攻。一瞬間人心惶惶,老百姓紛紛將錢從銀行取出,開始囤積生活用品,物價飛漲。在這種形式之下,周漢海為顧曼找的那份工作也泡了湯。原本周漢海準備安排顧曼進周家的商行做秘書,但是現在生意不景氣,周家的商行也不得不裁撤人員,周漢海沒有辦法,隻能允諾顧曼過一段時間為她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