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的時候,什麼時候出去都是一個好天氣。顧曼不知道別人戀愛是否與她一樣,心中甜蜜,看什麼都順眼,連平常不願意搭話的人,都會在路過的時候說幾句話。可自己也不算是戀愛吧,她心中糾結。戀愛是指女人答應男人進行不同於朋友的交往活動,但是方之生沒有問過顧曼願不願意,也沒有告訴過顧曼他喜歡她。
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碎花長裙,腳踩一雙珍珠白的瑪麗珍鞋,戴著一副圓框墨鏡,鏡框是金色的,顯得她淑女又時髦。顧曼拎著黑色的手提包,嘴巴塗得紅的,像一個剛吃完人的妖精,風情萬種地走出弄堂。她的身後,是逼仄又狹窄的貧民區,她這一身打扮,與這個灰暗的地方格格不入。顧曼一直用她時髦的打扮告訴住在這裏的每個人,她與他們,是不一樣的。
還沒走出弄堂兩步,顧曼就看見方之生熟悉的身影站在路旁。他的身邊聚集著幾個乞討的小孩,這些鬼靈精,看見像方之生這樣衣著講究的人,就會變著法地展示自己的可憐,好從他手上拿過幾枚銀元。顧曼走進,果然方之生沒有見過被這麼多衣衫襤褸的小孩包圍的時刻,此時他表情窘迫,正不停地從口袋裏掏錢發給這些孩子。
乞討的孩子越聚越多,顧曼猜測是其他街區乞討的孩子聽說這裏有一個冤大頭,都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拿錢。她臉上帶笑朝前一走,方之生看見她過來,想要走過來,卻被孩子死死拉住,都期望著他拿出更多的錢。
顧曼慢慢從手提袋中拿過幾個銀元,她喊了一聲:“你們這些小鬼頭,接著。”顧曼將錢朝另一處拋過去,那些孩子一看這邊還有人撒錢,趕緊放開方之生,如狼似虎地去搶錢。顧曼又心酸又好笑地看著這群孩子,她真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世道,連這些孩子都沒了尊嚴。
方之生長舒一口氣,他理理自己被拉皺的衣服,步履輕鬆地朝顧曼走去。
“你今天很漂亮。”方之生好像隻會用這兩個詞形容女人。顧曼捋了捋頭發,對他莞爾一笑。
“吃過早飯了嗎?”方之生與顧曼並肩走,他揚手招了兩輛黃包車,扶著顧曼上車。
方之生上車,兩輛黃包車在街道上並行,顧曼摘下墨鏡,一邊打開手提包一邊說:“吃過了,我們要去哪?湖心公園嗎?”她冷淡的語氣令人懷疑她的愛意,可是顧曼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她心中,“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個道理,反過來也可以。
“湖心公園,我們可以去劃船。今天天氣好,公園裏人應該比較多,到時候你跟著我,可別走丟了。”方之生認真地說,顧曼噗嗤一笑,對於方之生這種在她麵前裝成熟的行為,不置可否。
當他們到達湖心公園時,日頭正高。顧曼與方之生的影子縮得很短,公園的小徑兩邊長得茂密的樹木,為他們兩人遮了幾分陰。顧曼時尚的打扮招來了不少人的側目,有幾個抱著孩子穿著老氣的女人,正坐在橋旁的一個小亭裏給嘰嘰喳喳地說話,顧曼經過她們,一陣沉默。顧曼心中好笑,她知道這些女人對她有什麼想法,一個女人一旦擁有了美貌,那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果然等他們走過,那群女人又開始了熱烈的討論,方之生聽見她們討論的內容,拉著顧曼快步向前走。顧曼倒是不介意,出來這麼多年,她早就不在意這些人的話,人活在世,如果過於在意別人的看法,簡直寸步難行。兩人心照不宣地走著,顧曼瞥了方之生一眼,此時他抿著嘴,臉色有些難看。
“你怎麼了?好像有些不高興?”顧曼挽住方之生的胳膊,嫵媚一笑。
“沒什麼?我就是不太高興那些人說你。”方之生氣鼓鼓地說,真像一個孩子。
顧曼盯著他,她想說自己早已不在意,況且那些人說的一些話也是對的,她就是一個舞女,一個被別人嫌棄的舞女。方之生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他臉上在意的表情寫的那麼清楚,比那些人的話還要令顧曼在意。
“別想這些事了,今天既然是出來玩,何必在意那些。”顧曼咧嘴一笑,她臉上的假笑是在百樂門學會的。每次她想改變一下氣氛,或者為自己說的那些冒犯的話進行道歉時,總是會從淡淡地一笑,變為咧嘴大笑,顯示出自己有多開心。
“我隻是不想別人這樣看你,一個人做什麼,隻要沒有危害到他人的利益,就不該受到這樣的議論。”方之生一本正經,他的家族雖然是江浙一帶有名的富商,家族曆史悠久。但方之生的父親從來都十分開明,方之生從小所受的思想也是十分西化的,帶著一點“反動”的意味。
顧曼喜歡看方之生較真的樣子,他較真的時候,永遠像一個孩子。但是如果你忽視了他的“較真”,而且也覺得他很孩子氣,就可能真的讓方之生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