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纖兒沒說話,順從地將薑湯服下。
微涼的身子立刻自胸腹間湧起的暖意包裹住,“謝謝。”
“可要寫些花茶方子讓我帶去南越,畢竟路途遙遠,他日一別,將來不知何時再見。”
這個美好溫馨的氛圍,本不該說這種傷感的話,可直來直往的裴弄玉就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若真如此難舍難離,你可留下。”東方錦突然陰惻惻地睃了裴弄玉一眼,那別具意味的輕挑眼神,嚇得裴弄玉半死。
萬一帝說她是他的秀女,可選為妃,她不是完蛋了!想到此處,裴弄玉逃命似的溜了。
“怎麼要嚇她?”卓纖兒有些不高興,白了東方錦一眼。
“非要掃興。”東方錦偎著卓纖兒坐下,合著她雙手暖和,交待起自己與喬文昌一家的淵源。
“喬文昌是當日送我到昆侖的兩名暗衛之一,喬老爺子是我十五歲下山時奉命來接我的唯一一個人。”
如此簡單,明明白白到卓纖兒不好意思刨根問底。
原來天底下知道東方錦底子的人不少嘛,雖然數起來十隻手指用不上,但一隻手掌恐怕是不夠。
卓纖兒有些驚訝,“他們怎麼甘心過這種小日子?”一旦品嚐到掌控權力的滋味,就如飲瓊漿玉露,無論於男人或是女人來說,都很難淺嚐輒止。多的是不惜一切代價來鞏固。
東方錦解下卓纖兒的發髻,執起檀香木梳,仔細地梳理她柔順如綢的秀女。
“從沒一個暗衛到了可以解甲歸田的日子,還想留下來。”他淡淡地解釋,“他們並不是上陣殺敵刀口舔血,越殺越勇的將士,不過是一抹不能見光影子。”
永遠隻能蟄伏在黑暗的角落,這種感覺與被困牢籠其實區別不大。
東方錦將卓纖兒的秀發全梳到後背,以一根藍絲帶紮成一束。
驟眼望去,少了份濃烈逼人的美感,多了份清新隨意的淡雅。
略異的氣質,一樣的美麗,與民間遇見的端莊嫻靜的女子有幾分相似。
隻是從骨子裏散發出的貴氣迥異,這一點迥異無異令卓纖兒成為眾星拱月中的明月。
這媚而不妖,清而不淡,威而不惡的氣質天下無雙。
這段日子以來,卓纖兒的發髻,都是東方錦幫她梳的,每一次都擺弄上一個時辰。一方麵為了希望自己所綰之髻能博她一讚,另一方麵則是為了惹她生氣。
可是她總能安安靜靜,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目光如水地從銅鏡中或是河邊的倒映,帶點寵愛地看著他。
他的臉皮很厚,從不會在這種時候羞赧,相反很享受。
東方錦目光淡淡地從鏡中望著卓纖兒平靜無波的臉,輕說:“纖兒,有件我必須要告訴你,曾經有過暗衛要求留下,被舅父調到軍中,可是後來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有膽大者查探過他們的死因,下場不是瘋了就是自殺了。”
“嗯。”卓纖兒意識到東方錦這話別有深意,故作理解地點了點頭。實際上,她因昱王的事,頭腦有些昏沉。
然而沉默能很好地掩飾這種似懂非懂的狀態。
東方錦早知若是他不主動說話,她能在沉默的狀態下自娛自樂,一整天都悠然自得。
一個在漩渦之外的小丫頭,對於漩渦內的驚心動魄、利害攸關,大多是推測。東方錦深諳這點,他投降,直接言明:“屍首經過特殊處理,有舅父以劍代筆,親書要不自栽,要不裝瘋。我知道此事,才悟出熟知權力秘事的人,要不歸隱莫問天下,要不下黃泉重新做人。”
給他們退隱的路,已經是晉宜海最大的慈悲。
“喬老伯以前就是外公的暗衛?”聽到此處,卓纖兒才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東方錦笑著,從後麵貼上卓纖兒的左頰,“退下來的暗衛中,唯一活下來並開枝散葉的人。”
卓纖兒轉身,抱住他,大大方方是汲著他身上令人心安的陽剛氣息,“錦兒,你對喬文昌定有大用吧?”
“你怎麼知道?”他問了句“很蠢”的話。
“因為你要重用慕容敬堯。”卓纖兒精明一笑。
東方錦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似乎在說:他要重用此人,他怎麼不知道?
“少裝了,你在困綁權力。”若慕容明珠不在,卓纖兒還推測不出來。
“我為什麼要困綁權力?”東方錦還是不明所以地反問。
卓纖兒微微一怔,“等我想通了再告訴你原因。”絕對不會因為要以他們來牽製誰,他強大到根本無須利用這些為帝者常用的維護權力的權術。
這麼老實,東方錦都不好意思再逗她了。“喬二夫人親自為你洗手做羹湯,要不要嚐一嚐?”
“慕容明珠會廚藝?”卓纖兒有些意外。
“喬文昌說是天下一絕。”東方錦牽著卓纖兒到了膳堂。
卓纖兒已經沒了初到民間時的拘謹與戒慎,不過在成為喬家晚宴的焦點時,不覺意有些靦腆。
因為喬文昌的兩個侄兒,一直纏著她喊神仙。
而喬文昌對慕容明珠廚藝的盛讚,並不是謬語,這廚藝堪比宮中大廚。
慕容明珠的表現,卻有別於以往的印象,以往眼底那絲冰冷早已化開,卻多了抹鬱色。
卓纖兒注意到她為東方錦與自己添飯盛湯時,清亮的目光總會微滯,想看又不敢看——誰?
宴上男兒們相談甚歡,竟然在跳出了政事後,出奇的意氣相投。
散了筵宴後,裴弄玉撇下棠隸,冒著大不諱,纏著卓纖兒一同回了東廂房。
東方錦幽暗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一眼,原來愉快坐下的人,突然如坐針氈,彈跳起來。
卓纖兒哭笑不得,“弄玉,你想說的,我都知道。”言下之意,無須多說。
“好吧,我隻是心裏有些難受,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很美好的結局。”裴弄玉自然知道當日晉封了位份的諸位女子下場。
慕容明珠這樣,已經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