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坐在葛碧潭身邊的劉嘉露也醒了過來,臉上一副痛苦難堪的樣子,附在葛碧潭的耳邊壓低聲音說出了她有些內急的不適。坐在劉嘉露左邊的一位中年女性看出了她的難耐,等她坐直了身子後,用低聲悄悄對她說了一番話,意思是坐這種火車之前要有充分的準備,至少昨日一天不能進食進水,或進很少量的,否則的話,內急比饑渴更折磨人。這個人又給她現身說法不是從昨天而是在前天就為坐車做準備了,雖然有饑餓帶來的頭暈目眩,但卻不會有內急的發生。當這個女人說到這裏時,劉嘉露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的臉,白得幾乎沒有了一絲血色,仿佛大病時的憔悴,從這樣的外表可以判斷這個人所說體內的不適一點也沒有誇張,而且有更加嚴重的可能。這個女人在她看過後又接著對她說出了下邊的意思,這種饑餓帶來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而一但內急則是無法解決也無法忍受的,孰輕孰重隻要有過這種經曆之後一定會作為經驗教訓汲取的。女人說完這些,見她的痛苦未減,更加壓低聲音問她是尿急還是……未等她回答又連續告訴她如果是尿急,身邊帶有衛生巾可以多放幾個應急,再要麼就……一旦憋出膀胱炎不是鬧著玩的,比起饑渴得頭暈目眩的後果嚴重多了,如果不是尿急而是……隻好強忍了!幸虧她是尿急,幸虧她帶了一包的衛生巾,幸虧有這好心人的建議。於是她深深地低下了頭在腳下的包裏取出了衛生巾,而且就勢完成了一係列的動作,等到抬起頭時,臉已經憋得通紅,但低頭之前的痛苦沒有了,她挺直身子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一種深陷泥淖拔出身來的快感,真實地體驗了一次從苦難當中解放了的滋味。她由此聯想起人類經常提問與思考的什麼是幸福的問題,有人就回答出了在急需要上廁所時得到了滿足便是幸福的答案,有的人聽後則嗤之以鼻,而且認為是玩世不恭的態度或者對別人的不尊重。她這時則認為,完全不是對幸福答案的褻瀆,而是一種真情實感的表露。隻要有過內急的人一定會有同感的,沒有過的人才是一種盲目的否定。她由自己又聯想到了眼前站立著的這群人,他們一定有如她身邊這位中年女性的經驗,不然他們真有自己一般的內急也沒有自己使用衛生巾的方便,就隻好尿在褲襠裏了。這樣想著的時候不由得閃現笑的念頭,但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這可能因為她剛剛經曆過了這樣的痛苦而無法形成笑容與笑聲,那怕是暗自發笑也沒有形成——她同情他們!她由此陷入一種無法名狀的精神痛苦中,為了不讓痛苦持續發酵,她轉移了自己的視線,先是望著窗外的景物,不一會便有眩暈的不適,便收回了視線,閉上眼睛又有眩暈的感覺,她意識到這是餓了,一時間不知將視線放到何處。她想到葛碧潭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於是麵向了葛碧潭問起了有沒有饑餓的感覺,回答是肯定的,本可以拿出包裏預備的食物吃的,但是麵對站立者的痛苦表情,饑餓仿佛不是非得解決的問題,隻要能坐著就有如內急之際找到了廁所一般的幸福,還顧得上饑餓的不適。何況麵對他們如何下咽呢?何況擔心吃後內急了又怎麼辦呢? 饑餓在這時算不得什麼!她又問起葛碧潭有沒有內急的忍耐,葛碧潭則表現得出乎意料的輕鬆,她初聞還以葛碧潭是裝出來的,但聽了解釋後才真正地相信了。原來葛碧潭也有如身邊中年婦女的做法,隻不過沒有那個人的極端罷了。葛碧潭告訴她昨天隻吃了一頓飯,而且吃得很少,從昨日一早起來就很少喝水,所以才有了這時的安然。葛碧潭還告訴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有過開學來時坐火車的一次經曆。盡管那個時候沒有這時的擁擠,但上廁所的不便也給她的旅途帶來了諸多的麻煩,尤其是一個人的旅程,上廁所時無人照看行李,廁所門口長時間的排隊,不習慣行駛間的大小便,總之這方麵的事很難順利完成。她悄悄告訴葛碧潭她剛才如何解決了問題,葛碧潭也悄悄告訴她早已看出來了,她不由得驚叫一聲,說她做得夠隱秘的了,葛碧潭再次悄悄對她講到,再隱秘貼著身子的人能沒有知覺嗎?隱秘隻能是對看不到的人而言的,凡是能看到的都知道那樣的動作是在幹什麼。劉嘉露聽後再次驚訝得不好意思起來,以至於臉上有點發紅。葛碧潭見狀安慰她這有什麼不妥的,完全是無奈之舉,還是坦然點。劉嘉露還真的一時難以坦然,但她看到擁擠得一塌糊塗的人時,也覺得自己的做法也如他們的無奈一樣。有的人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極限似的,嘴裏嘟囔著快到了,這是一種安慰呢?還是渴望呢?就在有人喃喃自語中,廣播裏傳來了火車將要晚點兩到三小時,聽到這樣的消息,反響最強烈的是站立的人們。看到這些人臉上的痛苦一下子又複加了沮喪,葛碧潭在同情中想到:人的生存能力是強大無比的,在困難中為了求得活下去能夠忍受難以想象的痛苦,車廂裏站著的人此時就有這樣的能力,即使再延長更久的時間他們也不會因此而對生存產生氣餒,隻不過身體多遭受些痛苦罷了。但也伴隨劇烈的情感活動?——憤怒!然而憤怒中除了忍受似乎沒有了別的出路,仿佛麵對刀俎的魚任人宰割,但是人卻不完全如魚一般地任由擺布,他們還有一條可供選擇的路——反抗。不過中國人的反抗精神隻存在於置於死地的時候,在能夠忍受的最大極限裏是不可能被觸怒到反抗的。這不是偶然的行為準則,而是中國儒家文化薰陶下的必然。傳統文化的繼承幾近崩潰,但在這樣的精神殘留上卻似乎有著根深蒂固的一麵。這樣想過之後,她對他們的同情中也多了一些哀憐。想擺脫這樣的思考,因為思考得越多越使她心痛,幾番努力後還是不能走出這種憐情,思維的欲望戰勝了抑製的企圖,她以回到了前天春熙路上對農民根本出路的思考上,除此之外,農民應該在走出現實困境中樹立一種自發的精神,不能一味地處在被驅使的地位,然而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葛碧潭隻能以哀歎結束這不切實際的思考,其至都有點嘲笑自己的這種想法,因為她對中國農村與農民的現狀太了解了。一時半會要解決現實的問題確實是不現實的,他們這時候回家要在火車上站立,明年的這個時候肯定還是站立,十年之後火車上能否有他們的座位還是一個不敢肯定的答案。這種同樣的價格不同的待遇隻有對他們來說是合理的,真的合理嗎?如果不被質疑便是人道的扭曲。坐火車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如果他們不這樣認為是純樸呢?還是愚鈍呢?在葛碧潭的心目中他們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是難以磨滅的,她隻希望這樣的情況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是一個短暫的曆史過程而不是一段較長的曆史時期。她隻能做到這一點,除此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