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一年。
夜風很冷。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整個城市都像是在我腳下熠熠生輝,當然,如果你站在這城市最高建築的頂端,你也會有同樣的想法。
“你選的地方不錯,膽量也不錯。”
一個慵懶卻又無比冷漠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每個字都像是從北極永凍層裏挖出來,又砸到我身上一樣,讓我情不自禁就打了個寒噤。
深呼吸了幾次,我終於哆嗦著轉過了身體,手腳早就因為過度緊張而泛起了酸麻感,若是一個不小心,我的下場就是變成一灘誰也認不出的肉泥。
與我竭力抱住欄杆保持平衡的狼狽不同,黑衣男子輕鬆地站在一根細細的鐵杆上,仿古的黑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整個人猶如將要乘風而去一樣。
俊美到妖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眸底卻是寒冰臥雪般冷冽逼人。
這是我的冤家,呃,或者說債主更確切一些,雖然很美,但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更不說愛他了。
我和他的恩怨還要追溯到我曾太爺爺那一輩。
明末清初的時候,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我曾太爺爺為了躲避戰亂離鄉逃難,途中被一個看似落魄的老道收為徒弟,從此走上了一條捉妖人的路。
曾太爺爺仁慈寬厚,不是罪大惡極的精怪他都是憐惜修行不易,小懲大誡一番就放過了,也是因為如此,他結識了這輩子最好也是最愧疚的兄弟—胡家三公子。
說最好,是因為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彼此都救過對方的性命,說愧疚嘛,哎,那胡三公子的未婚妻不知道什麼時候對我曾太爺爺芳心暗許,甚至非他不嫁。
這老祖宗的感情生活我是沒資格評說了,可是曾太爺爺害得胡三公子沒了老婆卻是沒跑了。
當年胡家上門興師問罪,原本是要禍害我曾太爺爺一家的,最後還是胡三公子大度,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
既然是曾太爺爺欠了胡三公子一個老婆,那將來生下的第一個女兒就要嫁給胡家的後人,也算了了一段公案,可誰知道那之後我家族雖然人丁興旺,卻是代代都有男無女,這段公案就一直在家族長輩們的心頭懸著,成了揮之不去的債和陰影。
直到我的出生。
沒錯,我就是那個倒黴催的要嫁入胡家還債的女娃子,而我眼前的男人正是當年胡三公子最疼愛的孫兒—胡安西。
要說這人和妖真是天差地別,我曾太爺爺都作古多久了,胡三公子卻還在人世,隻是已經成了胡家的長老,久不出山了。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命運,雖然是捉妖人一脈的後裔,可我卻從來沒有沒學過任何的法術符咒,同輩的兄弟們都在打熬功夫,我卻由著性子在玩樂。
這是一種變相的愧疚和補償,我懂。
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滿了十八歲,胡家就要來人迎我過門了,而今天就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之所以我會選擇在這麼高的地方見麵,是存了私心。
這都什麼年代了,建國以後都不許成精,哪裏還講父債子償這一套,我要結婚也是要跟我心愛的人,讓我嫁給一隻狐妖還債?
休想!
我心裏盤算著,要是這胡安西好說話也就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以他胡家高傲的性子,想必也不想要個離心離德的媳婦兒。
要是他不好說話,我就從這跳下去,摔成一灘肉泥也比嫁給一隻狐狸強,什麼祖輩的約定,事關我一生的幸福,與其生不如死,還不如讓我再賭一把,重新投個好胎。
雖然心裏想得悲壯無比,可一站在這高聳入雲的建築頂端,我就徹底暈菜了。
媽媽咪啊,腿肚子轉筋是怎麼回事?看著下麵都看不到的車流街道就想往下跳又是怎麼回事?若不是為了強身健體我也鍛煉過幾天,手腳上還有幾分力氣把欄杆抱緊,怕是我都等不到胡安西的出現就投胎去了。
我雖然是麵對著胡安西,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腳下和手裏的欄杆上,我錯了,真錯了,有什麼話等我挪回到樓頂平台上再說吧!
“問你話呢,舌頭讓貓叼了?”
我正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冷不防胡安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濕熱的呼吸撲上我的臉頰,嚇得我條件反射地向後一縮。
手裏,空了。
我瞪大雙眼,雙手徒勞地在空中抓著,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樓頂的欄杆和那個黑衣男子離我越來越遠。
我命休矣!
媽的,胡安西,老娘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我扯著嗓子玩命地嚎,腦子裏突然出現了爺爺看著一灘肉泥喊我名字的畫麵,真是,現在是該想這些的時候嗎?
“你還會怕?真稀奇。”
我的腰上猛地一緊,隻聽到那個熟悉的冷漠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就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瞪著頭頂的紅木雕花床梁瞧了半晌,怎麼死後這麼快我就上家裏回魂了,不是還要等七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