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1 / 1)

有時我會夢見自己是一棵桑樹,靈魂深埋在塵土,心髒長出了根係,枝葉是我口中招張的歌謠。我唱著唱著,說我想自由,可我已紮根在這深袤的大地,再也無處可去。

我的毛病大概是12歲那年落下的,從我媽把離婚協議甩在我繼父的臉上的那一天起。

我常常在深夜張大著眼睛,黑色的夜像濃墨一樣汩汩流進喉嚨,我像條烙在旱地上的魚,垂死一樣的張大著嘴,可還是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新鮮的空氣被輸送到幹渴的胸膛裏。

我覺得我病了,於是每天死裏活作的要我媽帶我去看病。可是各項冰涼涼的儀器都做過之後,我偏偏正常的像個活兔子。之前被我嚇壞的媽媽甩給我一個耳光,說我好的不學就學裝病。

從那之後,我就開始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響從我的胸口裏傳出來,在黑夜裏彌漫滋生。我感覺自己的胸口裏有一隻小蟲,哢嚓哢擦的亂咬。

可我不敢再求我媽帶我去看病,於是我問何瀟瀟,人的胸口會不會鑽進一隻蟲子。

何瀟瀟笑的前仰後合,他說,林非暖你是大白癡,怎麼可能會有蟲子在胸口,那樣你早就上天見上帝爺爺啦。

可夏逸星卻告訴我說,有一種蝴蝶能把卵下在別的蟲子的身體裏,等到卵成活了,蝴蝶幼蟲就會從它的身體裏鑽出來。

我說真的嗎?然後非常開心的回到了家裏。手舞足蹈的跟媽媽說,媽,我要生蝴蝶啦!

於靜手裏切著菜,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很多年後我想起那眼神裏沒有愛。

我蹦蹦跳跳的自己回到房間裏,平躺在床上,我就這樣常常幻想著某一天,我在睡夢中,在月光裏,有無數斑斕彩蝶從我的身體裏翩翩而起。

可我一直等到都已經上了初中也沒有等到那一天。直到一天晚上,我終於等不及,用刀片劃開了自己的胸口。

醒來的時候,我看到媽媽難得一見的關切的眼光,她說,原來你真的病了。

我笑嘻嘻的說,你看,我沒裝病吧。

可大夫告訴我,我病的不是身體,是心。

輕度抑鬱症。

我懶得去聽,撐著臉,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的大雨,我想這些雨水是天地唯一能夠相連的機會,所以它們是有多麼珍貴。

就像我這一場病,能讓媽媽多看我一眼多陪我一會,我胸口的小蟲啊,你是我和媽媽唯一能夠相連的機會,所以你是有多珍貴。

大夫在我麵前嘮叨,他說我胸口沒有蝴蝶,這種胡話,我可不想聽,我看他才有病。

每天我把藥假裝塞進嘴裏,等我媽走出我的房間,又會被我吐到窗戶外邊。久而久之,我窗外的窗台邊上,一粒粒都是我含了一口的藥。像我臉上長得青春痘一樣。

不過我所謂的青春還沒有開始,媽媽就和她的男朋友去美國領證了,聽說那是個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她承諾我說,辦完事會很快回來接我,要我乖乖的等她回來帶美國的巧克力給我。

真好,她居然還記得我愛吃巧克力。

晚上我在房間裏,想起她的話,我坐在黑暗裏,往嘴裏塞了一大把藥。

我以為我等不到我的巧克力了,可我隻是病了一大場,在醫院醒來的時候聽說已經睡了五天。何瀟瀟她媽抱

著我說,你可活回來了孩子,不然讓我怎麼跟你媽交代。

我說,沒什麼好交代的,她不會回來了。

說完,我的眼淚像河流一樣潺潺的流出來,朦朧中我看到何瀟瀟,她站在窗戶旁邊,跟著我一起,哭的稀裏嘩啦。

從那以後我又多了一個習慣,常常用大片的時間望著西方太陽落下的地方,看著淡紅色的落照沉睡在大地的一側。因為我聽說美國是西方的國家,所以每天太陽離開我眼中是世界,那一定就是去到了媽媽那裏,帶走我的光明,奔赴她的世界。

可終於在高中的時候,我開始厭倦了。眼睛再也不看很遠的地方,我怕世界太大,會將我淹沒。

我再也沒吃過巧克力了,想想那虛偽的甜蜜,總讓我想吐。我開始抽煙,讓濃烈的煙霧覆蓋心髒,總是企圖把自己深深裹藏,每天過著歇斯底裏的日子,常年流落在酒吧歌廳那樣聲色犬馬的角落。

那天我接到她久違的電話,我對她說,於靜,你那麼喜歡美國,那就祝你在美國生活直到終老,然後安葬美國,再也別回來。

從那以後,我的每一天都是一成不變的一條直線,幹枯逼仄,不知道哪裏是終點。直到有天,我遇到一個少年。

那個孩子有像羽翼一樣纖茂的睫毛,常常在淺薄的清晨裏沾染了霧氣,他在我的荒年裏長成了一株細膩安然的植物,他長在我的心底。

我愛他,可我又不能愛他,他該恨我,可他又無法恨我。

如果這世界真有神佛,我希望他們從沒有正眼看過我,這樣我才能寬恕自己無底的罪惡。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從沒有在這破碎的世界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