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是沒有忘憂草這種東西的。
即便羅傑安白登的本領再怎麼大,他也沒有辦法,像幻想中的那樣,就讓人永遠失去記憶。
明明她瘋狂地想要記起以前的東西,她說:“沈廷眾,你想過沒有,如有一日,你什麼也沒有了,你會怎樣?”
她說得好可憐,赤條條來,也要赤條條去,什麼都帶不來,什麼都帶不走。
就像我一樣,對她的私欲,都沒有辦法實現。
我太明白那種求而不得的感覺。
於是我答應了她。
可我給羅傑安白登囑咐,隻能用藥物,降低她的記憶力,然後,再借助西洋所謂的催眠手段,將她的記憶塵封。
羅傑安白登說,這樣的要求太難太難了。
可要她接受了我的溫暖後,再失去,那樣對她太過殘忍了。
我突然憎恨起自己來。
若我當日沒有告訴她,我們的關係,而是在她醒過來後,就放手瀟灑離開,一定不會有那麼多的事的。
她被趙雅如綁架了,落入維多利亞港中。
那一瞬間,滁河橋上,她渾身是血的模樣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當中。
恐懼像是一張無形的網,迅速將我包裹起來。
將她救回來後,潭州再一次發來消息,要我火速回去。
我終於下定決心,告訴羅傑安白登:“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她醒過來,那麼,請告訴她,沈廷眾已經死了,死在了維多利亞港灣中。”
“那她不信呢?”他說,“我並不覺得她對你的感情,會比你少,沈先生,失去一個人,是會很痛苦的。”
我當然知道。
我的母親,在見到何之洲後,受不住精神折磨,在一個深夜中悄然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失去一個人,尤其是心尖上掛著的人,痛到不能呼吸。
於是我裝出一副睿智深沉的模樣:“所以,還請羅傑先生能夠遵守當初答應我的事情,盡力給她催眠,讓她從此忘了以前的事情。”
我曾經救過羅傑安白登的性命,雖然隻是為了讓戰場上的戰士能夠有人醫治傷痛,可羅傑先生極為地感恩,加之我們投機,所以結成了至交好友。
還沒等到她醒過來,我便已然踏上了路途。
能把她安頓好,那麼,我已經毫無牽掛了。
戰火無情,我身處前方,不能時時聽到她的消息,直至羅傑安白登趕來。
他說:“香港淪陷了,不過不用擔心,我已經將沈太太送到了我的家鄉,地址是固定的,以後我們一旦能夠安定下來,就能夠寫信過去給她。”
天恩萬謝也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可我還是擔心。
異國他鄉,她一個人,什麼也沒有,該要活得怎麼樣地辛苦?
我瘋狂地寫信過去,用著羅傑安白登的名義。
隻要有時間,我一定是在寫信,一旦有鬆口氣的機會,我便寄過去。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可這就像是一個執念,一直紮根在我的心頭。
她不能回信,我隻能在腦海當中幻想,幻想她收到信時的開心模樣,幻想她會和羅傑安白登的家人朋友一起躲避戰亂,幻想她可能熱心腸地,又再一次跑到醫院裏去,然後遇到一個異國的少年。
她會不會,又再一次追在少年身後,說:“沈軍官,我好像,有一點兒喜歡你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