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天若有情天亦老(1 / 3)

【一】

祝臣舟在入冬時,咳血的情況愈來愈重,這差不多一年時間他臉色從最開始的黃白到青白再到如今毫無血色的慘白,他終日閉關在辦公室不分日夜審批文件合約,他開始戴著墨鏡或者口罩給員工和高層開會,媒體千方百計想要得到他一張照片,卻難如登天。

祝臣舟的身體消瘦得可怕,顴骨已經凹陷進去,每天要咳出許多血,可不論孟奇光怎樣勸誡,他就是不肯去醫院就診,孟奇光急得打碎了他手邊的咖啡,他站在原地紅著眼眶問他到底為什麼拒絕治療,為什麼還在抽煙喝酒,又為什麼日以繼夜不眠不休。

祝臣舟看著地上破碎的碗盞,還有一灘棕黑色的咖啡,他聲音無比低沉虛弱,“奇光,人為什麼要活著。”

孟奇光根本沒有多想這個問題,他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活著不是信念,是每個人被生下來都必須的經曆,不活著難道去死嗎?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了,能活著為什麼不好好去活?”

“我想和那些想活卻不得不麵對死亡的人交換。”

祝臣舟合上手中的資料薄,他盯著封皮那三個字愣神,這三個是他名字,是沈箏在一天淩晨親手寫上去的,那時他半睡半醒,她進來送牛奶,她為他披上毛毯,在封皮寫了他名字,他不太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現在也想不清楚,但他記得她一筆一劃寫下時,唇角笑得非常美,是她最美的時候。

“我一直覺得人定勝天,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我掌控不了、是我做不到的。後來我知道,生死我無法掌控,我隻能聽從安排,沈箏的死讓我垮了,你看到的祝臣舟,和真正的他不一樣,你沒有看到當他自己一個人時,是什麼模樣。我為了不再重複呂慈的悲劇,拚了命向上爬,我從最底層掙紮到今天,我擁有了權勢金錢,可最後我還是改變不了第二次悲劇,而這一次都是我一手造成,我怨不了任何人。我不能對她不公平,呂慈的仇我報了,難道她的仇就放下嗎。不能放,我也要報,我隻能朝我自己索命,因為我是凶手。”

孟奇光忽然啞了聲。

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心意已決的人,都會心甘情願屏蔽掉所有聲音讓自己變為一個聾子。

他知道祝臣舟聽不進去任何人勸誡,因為孟奇光在他眼底隻看到了絕望和平靜,沒有一絲求生的渴望,更沒有一點光彩。

就像,一個已經要死去的人。

在和他的靈魂做最後的共舞,最後的懺悔。

【二】

據說一個新生命的降生,就意味著一顆星星的隕落,而那顆隕落的星,來自於另外一條消失的生命。

梁七豔抱著她剛出生一天早產的兒子,正望著窗外失神。

她七個月前嫁人,丈夫是一名司機。

她和他早就認識,可那時候梁七豔心高氣傲,在春風港無限風光,愛慕她的公子官宦十裏長街排到外城,她怎麼看得上沒錢沒勢又渾身土氣的他,她連看都懶得看。

可她記憶裏沒有他,他卻滿滿當當都是她。

不是因為她漂亮,更不是因為她花名在外,而是他見過她最慘的時候,褪去了光鮮亮麗落魄無比的時候。

被灌醉了酒吐得一身汙穢,被扇腫了臉哭得雙眼發紅,被撕破了衣服裸露的地方全部是傷,她坐在車上哭,或者坐在車上笑,他都從一方小小的後視鏡看在眼裏。

別人罵她,罵所有這個圈子裏的狐狸精,唯獨他沒有,他那時在想,罵她的女人未必有她的堅強,恨她的女人未必就沒有她更可恨。

他年少清貧,一個人到海城闖蕩,沒車沒房,任職一個出租公司,一天兩百塊錢的份子錢,早出晚歸揣到自己口袋裏的錢不過幾十。

他一個月吃兩次肉,每天兩頓飯,住著六百一個月沒窗戶的筒子樓,洗個澡排好長的隊,廁所夏天臭氣熏天,蒼蠅比人指甲蓋都大。

他不曾覺得人生沒有希望,可也不曾對待未來充滿希望,他屬於活得很糊塗,很簡單,沒什麼大抱負,不會偷雞摸狗違法違紀,也不會幻想一夜暴富左擁右抱。

如果不是他三十五歲這年遇到梁七豔,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不想娶老婆,也不會有女人願意嫁給居無定所窮困潦倒的他。

他給她開了兩年夜車,無論刮風下雨春秋冬夏,她隻要到春風港上班,他就會默默等在門口的巷子口,有時候為了等她,他會推掉很大的活,少賺百八十塊是常有的事,可他不後悔,因為每當梁七豔拉開車門坐上來,將那一身香氣彌漫在車廂的霎那,他就覺得生命真美好,到處都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