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瞥尚留餘溫的滿桌筵席,還未入得玄門,已有一條月白色的人影自偏門信步而至,適巧擋住了我的去路,“林姑娘這麼快就來了?”
“我來得太快了麼?”
陸璿瀅似未聽出我話中的譏諷,凝眸衝我身後眺望幾眼,頗為疑惑道:“洛師妹未跟你一起來嗎?”
“客棧裏有朋友要照顧,我此番又不得上島一趟,便隻有先讓她代勞了。”我略略環顧幾圈,蹙眉道:“你可曾瞧見了毒聖和司徒霜?”
陸璿搖了搖頭,姣好的黛眉微挑分許,不覺陷入沉吟之中,“毒聖既不在此地,連十大門派中人也不見蹤影,我同師妹們搜尋了半個多時辰,更是連半個人影都未找到,偌大一個若水宮,此刻活脫脫像是座墳墓。”
我驚疑不定,“但酒菜尚溫,顯然新置未久,莫非司徒霜早已知曉他們要來,是以故布疑陣,意在讓十大門派中人自投落網……”語聲戛然頓止的瞬息,無意瞥見廊柱對角有一抹淺碧色的印記,瞧形製,赫然正是我昔日用來追蹤目標的碧鱗蜂。
順著我的目光,陸璿瀅伏身端詳了良久,回頭問道:“這莫非……便是若水神宮用來接頭的暗號麼?”
“不錯,神宮以暗記互通信訊,顯然已是發現了九派的行跡,你們不如先在此間藏好,等我有何發現後,立時便用燈火傳訊,若是半日仍未等到消息,你們大可設法查出魔門爪牙的方向,然後再作搜尋,各位如有什麼論見,不妨說出來,我們盡快商協一番。”
陸璿瀅懇切地望過來,“對方故布疑陣,絕非無因而起,照目前情形推斷,九派說不得已落入伏擊之中,與其守在此間等候消息,倒不如我們先上崖頂來得妥當,多少總有些蛛絲馬跡可尋,你們以為如何呢?”
峨眉與華山一眾弟子愕然無語,我正動了勸離她們的心思,隱隱然,突然聽到一把靈躍的喉音迤邐而至,明明近若毫厘,卻又仿佛遠在雲巔間,令人難以辨清來源,“師姐的話自然是有一番道理,不過林姑娘所疑,是怕敵方預布陷阱,免得我等落入無人馳援之局。司徒霜一代奇人,煙籠崖又比魔門寒龍潭險惡百倍,一路上毫無異樣,為何偏在眼下生出這般變化,這證明島中所有人的行蹤早已在某方勢力監視之中,偽記惑人耳目,想必另有示警的意思,小妹還有一個極不幸的想法,九位掌門和盟主既已陷入謀算之中,說不定已遭人所害!”
此人一席話正如透骨寒風,聽得在場眾人冷顫連連,十幾雙眼睛不約地四下尋索,仿佛在尋找著答案。
陸璿瀅神色複雜,似乎想起了什麼,“依林姑娘看來,莫非咱們漏了幾個地方?”
轉眸看去,正對上一雙毫無波瀾,深沉如淵的雙眼,須臾間,讓我清醒了許多。“沿著這條路前往後山,盡頭便有處懸崖,你們最好先過去看看。”
“那你呢?”
“我隨後便到。”
在十幾道詫然的目光中,我將容顏隱進暗處,信手取下束發玉簪,任憑飽滿的圓髻化作流雲,絲絲縷縷地垂曼而下,頃刻便覆住了圓潤的肩頭,發尾隨意拖到腰際,清揚婉兮,靈動中綻放著黠慧的光彩。
直到滿室眾人一走而光,我才緩緩摸出麵具,滿手鬼戾的白,在燈映下更顯出幾分寒悚,微熏的風中,隱約看到麵具額角用白色紡線繡成的桃花,蒼白得近乎笛中越曲,令人不寒而栗。
身側炬焰飛退,倒影寥落,不覺中隱隱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錯覺。臨近後山懸梯,我倏然止步,瞧見正東方山壁前突兀地多出一塊黑色巨石,趨近一看,才發現那巨石後掩映著一處岩洞,入口僅逾五尺大小,內中黝黑難測,筆直地蜿蜒而下,也瞧不出有多長多深。
若非巨石有被推動的痕跡,誰也無法相信這看似毫不起眼的山壁懸梯下,竟會有如此隱密的所在。
我正待進洞一探究竟,適巧看到陸璿瀅翩然而至,也不再多作無味陳述,當下躬身撚了裙角,循著山包旁的石階鑽進洞中。
我略一收拾心情,俯身跟上,不及盞茶工夫,遠處拐角青灰色的石壁外突然傾入一線天光,透過氤氤氳氳的霧氣,漸次明亮了起來,再隔了半響,竟有聲息隱隱傳來。我放緩腳步,示意尾隨的一眾弟子凝神戒備,扭頭衝陸璿瀅附耳低語:“你們在此相侯,少時我若動起手來,必以嘯聲為警,該怎麼做,便不用我多說了。”
陸璿瀅處之泰然,衝我微微頷首,立時吹熄手中火摺。
我屏息掩至洞口的幽翳中,還未抬頭,心頭便不由地一抽。
四周擎起的火炬下,來的是三個光頭赤足、身披麻衣的西域藩僧,其餘人都披著長可及地的玄色鬥篷,頭頂戴著寬沿笠帽,緊壓眉際,直似從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也瞧不出有何分別。大致一瞧,約有數十之眾,有的擎著火炬、有的赤手空拳,從身量來看大致已趨遲暮之年 ,個個瘦如髑髏,身似敗柳,如非有星散的火光映襯,幾乎辨不出人形。
背對洞口的十餘名少女,赫然正是三大殿的護法死士,以及分持蛇形雙劍的聖水殿主錦貓,此刻正如臨大敵,與九大門派高手遙遙對峙,氣度一派雍容自若,與此前柔媚的模樣大相徑庭,可謂判若兩人。
看著她,我心頭突然泛起幾許複雜難明的感覺。
乍聽一聲“阿彌陀佛”,震耳嗡然。那為首的藩僧身量頎長,雪眉垂目,明明已近古稀之齡,卻絲毫不顯老態;如非披著西域的延嘎普,倒頗有幾分少林高僧的模樣。
“小僧空懸,攜師弟空慧,空惡,自吐蕃不辭遠來,實為不速之客,但諸位檀越此舉既有關武林安危,卻為何還容不得小僧為正派同道一清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