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鏤著凰鳥的金爐升起冉冉蘅蕪香,刺繡著碧色纏枝蓮的屏風將冷風遮擋。他從沉夢中醒來,恍惚中察覺了自己的變化。這不是十六歲的姬蕤的身體,而是,二十一歲的姬佾。他看著自己的指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匆忙穿了木屐,他便起身出門去。這宮殿內的擺設皆不是他的鳳鳴宮,而是凰落宮。
“嫻姒?”
宮門樓宇,一步步踏過都是破碎的過去。靜默盛開的薔薇花馥鬱芬芳,也纏綿宮牆,小池塘荷葉已露尖角,還有秋千架下的人。
“嫻姒?是你麼?”
端莊優雅的美人靜默回頭,她的容貌宛如東風細雪,蒼白而精致。那是終於令他區別驚弦和嫻姒存在的,嫻姒總是目光哀傷地看著他。
為什麼不去正視呢?她的凋零是你一手造成的,她本該是無憂無慮的蘇越國公主,她本該活得自在,是因為你的蒙昧才讓她不得不扛起一個帝妃的責任。他一步步走近,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一切都在灰飛煙滅。這一切都是虛妄,宮廷是虛妄,花鳥是虛妄,連眼前的人也是虛妄。
“所以,我是快死了麼?嫻姒?”
他停下靠近的腳步,這個舉動讓原本憂鬱的嫻姒一驚。
“不對,應該說,夢雀。”
虛偽之相從此話落地便一一撕去,端莊溫和的婦人出現在他麵前。這就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暗雀殺手,夢雀。
“傳說中將羽周氣數一並帶去的哀公姬佾,他的靈魂還活在這個世上。原本是癡呆之人的幽燕世子姬蕤,在慧星經空後,卻變成了一個正常人,不,一個令我們暗雀都不得不擔心的人。原來是這樣麼?您就是四百年前的故人?”
“夫人所言的確屬實,我是姬佾,同時也是姬蕤,這並不矛盾。”
“那真是太可怕了。”夢雀說道。“我一直很敬仰那位越妃,卻也很可憐她。我喜歡你們的故事,甚至它讓我遇到了我的丈夫,可我們隻能成為敵人。應天命而生的天下之主隻能有一個,我們暗雀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暗雀,到底是什麼呢?”
“四百年前,我們是羽周護國的雀隊,守護著羽周的王城。在三姓之亂中,我的祖先帶著雀隊的殘餘逃入楚地,在偏僻的角落發展力量。我們本來該為幽燕而生,但是我們跟南巫一族聯合起來,天命所說四百年後羽周之後將興。我們的主人,如果算上他的身家,他也算是您的後人。命運應運在他身上,我們將為他而戰。”
這樣的回答倒是讓姬蕤吃了一驚,他的後人難道不止是真的公羊鈞,竟然還有別人?
“陛下有四位夫人,越妃所出的長子外,您還有一位妃子,她平時木訥少言。”
“蒟蔡。”
“正是那位蒟夫人,在您身殞前已有身孕,為了防止文胡對她下手,蔡大夫將她送出了羽周。”
“你似乎對我不加隱瞞,可這些不是秘辛麼?”
夢雀笑了笑,她姿色平庸,此時笑起來竟然有幾分好看。
“因為您是羽周的陛下啊!而我,是暗雀唯一的一個羽周遺民。”
在顛沛流離和時間的消磨之下,那些立誌要重整羽周的人都已隨風飄散,隻剩下她一個孤女獨坐在夢境之中。
“我不願意與您為敵,我也不能出賣我的主人,等您醒來後,我將會自我封閉,把所有的秘密都帶入夢境中去。”
姬蕤聞言,心裏湧起一陣感傷。羽周的遺族,他們的渴望,他已知曉。
“我不會讓你的主人得逞的,我會光複羽周,不管他是誰,我才是羽周的天子。”
“真想看到,羽周複國的樣子,父親應該會很欣慰吧。”
夢雀的身影漸漸消散,可她的笑容卻仍清晰。
“陛下,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