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深冬。
莫悠靜靜地站在海邊,看著海浪衝擊著岸邊的岩石。
海風的呼嘯,仿佛在嘲笑著她的無能。
三十二歲的她,一事無成。
父母的生活費,弟弟的學費,全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令她覺得每天多呼吸一口空氣都是在浪費時間。
老一輩人總說先苦後甜。
可她每天做著三份工,流連於工地、餐廳、蘑菇園,卻連自己最喜歡的衣服都買不起。
商場裏擺放的精美食物她甚至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她的前半生是失敗的。
三十多歲,本該是優雅與氣質並存的年紀。
可在莫悠身上這些東西統統沒有。
相反。
三十多歲的她連男朋友都沒有交過。
皮膚也開始變得漸漸暗黃,眼角的魚尾紋像生了根似的慢慢延伸。
鏡子裏憔悴地她連自己都不願意瞧上一眼。
海水無情地向她咆哮著,漲勢越來越猛,從她的腳尖慢慢竄到了她的腰部。
想逃離,卻像被注了鉛一樣,寸步難行。
潮水慢慢上漲。
莫悠,緩緩地閉上雙眼。
就讓她自私一次,讓她自私的放縱一下。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她一定要好好珍惜校園裏的每一天,絕不會讓失敗的人生再重來一次。
然後,人生沒有如果。
每一天都是現場直播。
海浪再次襲來,沒過了她的頭頂。
深冬的海水冷的令她瑟瑟發抖。
莫悠屏住呼吸,感受著身體漸漸地下沉。
嘴角揚起一抹久違的笑容。
再見了,她最尊敬的父母。
再見了,她最疼愛的弟弟。
如果有來生,請不要讓她再遇到他們。
*
2004年秋
莫悠雙手激動地抓著斜靠包,拚命地掐著臉頰。
剛看到鏡子裏高中日期的她時,她還以為出現了幻覺。
“莫悠!你怎麼還在臭美?“媽媽單手叉子腰,右手高舉鐵鏟罵罵咧咧道“學習都成那個死樣了,還好意思在那裏臭美,看看你叔叔家的那些弟弟,再看看你,人家今年又考了級部第一,你呢?也不知道給你弟弟做個榜樣?我現在都不敢不敢出門,就怕別人問你的學習成績。
讓你去工作,你非說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想完成學業,讓你去讀個中專學門手藝將來好就業你又不聽?
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
我看咱家屬樓的李菲菲,人家初中畢業就去工作,現在找了個大老板,給她爸媽換了個大房子……“
老媽李維珍苦口婆心的說著別人家的孩子。
那時候每天的碎碎念,老生常談,此時聽著卻格外的暖心。
莫悠不記得多久沒有聽到母親的嘮叨。
自從她高中畢業之後,媽媽對她說的最多的幾句話就是“家裏沒錢了“、“你弟弟的生活費不夠了“、“怎麼又沒發工資?你讓我們怎麼活?”
托爺爺的福,爸爸初中沒畢業就去了鄉下當了幾年知青。
回來後國家又把他分配到了區招待所。
這一幹就是幾十年的廚子。
聽老媽說,老爸的廚藝已經到了三級廚師的水平,但莫悠從來沒嚐過。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也是老爸單位分配的家屬老樓。
熟悉的責備聲,陳舊的擺設,莫悠漸漸紅潤了眼眶,淚水越積越多。
吃著媽媽親手做的佳肴,突然覺得此刻的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沒有黑暗料理,菜裏不會再有沒有摘幹淨的蟲子和媽媽沒看到的白發。
有的隻是幸福。
莫悠故意吃的很慢,希望早晨時間能夠慢一點,讓她好好重溫一下記憶裏的早餐。
直到耳邊傳來了媽媽的碎碎念,莫悠才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家門。
經過那段熟悉的路,踏著曾經走過的足跡。
高中三年,這條路曾經被她多麼厭惡過,如今就有多麼的懷念。
莫悠仔細的踏著每一步,地麵還是跟當年一樣,坑坑窪窪的,每個一段就會有一個被塞滿石頭的小洞。
莫悠學著記憶中的樣子跳了起來,單腳站在空洞裏,步步前行。
一切那麼的不真實,像夢境一般。
他們家臨近運城最大的批發市場,早晨四五點鍾街道就開始喧嘩。
叫賣聲、討價聲、誅罵聲。
一聲聲熟悉的音符衝進大腦,喚起記憶最深處的那根弦。
“砰”的一聲琴弦斷裂,重重敲擊著莫悠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