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1 / 3)

尊統元年,正月十九,元宵燈節剛剛過去幾日,新春佳節的喜樂氣氛尚未完全消褪,這一個夜晚,雲重,風急,無星無月。乾清宮裏,黃袍烏冠的天子徘徊於金磚漫地,柔軟的靴底雖落下無聲,但每一個步伐,卻像帶動震擊胸腔的悶響,於是那些匍匐跪地的宦官,個個都是膽顫心驚。

偌大的殿堂如此沉寂,忽爾響起冷厲的質問。

“怎麼人還沒有帶到?!”

那往常甚得天子隆寵的宦官,這一時解釋的聲音瑟瑟發抖:“萬歲容稟,禦令下囑時,宮門已經落鑰,傳那薑氏入宮,恐怕多有阻滯,還請萬歲稍待,奴這便前去催問。”

讓人鬆口氣的是,到底還是在天子震怒之前,薑氏總算被帶到。

龍椅之上,這個天下的九五至尊居高臨下打量底下忐忑不安的婦人,卻見那婦人隻是低垂麵孔,不讓皇帝看清她的眉眼,高高在上的人頓生不滿,偏語氣媚軟:“讓這賤婦抬起頭來。”

早前膽顫心驚的一眾宦官,此時卻換作凶神惡煞的麵孔,有那一個衝將上去,拽著薑氏的發髻狠狠往下一拖,便使婦人繃直頸項高抬麵頰,天子的目光掃過那張蒼白無色的麵容,看她極度後仰的脖子冒出纖細的青筋,似乎覺得婦人如此姿態格外滑稽,終於稍微滿意,眉眼間的狠戾突顯出來,手撐禦案,斜傾上身。

“朕還道你有多狂妄,才敢膽大包天為犬氏打抱不平,又道有多傾國傾城,方使甄懷永寧受杖刑仍然包庇,帶到眼前一瞧,卻不過如此罷了。”竟大笑不止,坐回龍椅捧腹頓足。

薑氏心中又是懼怕又是悲憤——她原是世家女兒,及笄出閣,也是嫁予世家為婦,翁爹時任戶部尚書,丈夫職當都察院司務,她與丈夫恩愛和睦,已經有了一雙活潑可愛的子女,她以為她的人生終此安好,卻沒想到竟然突遭此飛來橫禍,而所有的“罪過”,僅僅隻是因為她對父族堂妹心懷同情,為那有幸被封寧妃,卻僅僅隻不過在皇帝心情煩鬱時,咳嗽一聲便遭淩遲處死,甚至改為犬姓的可憐女子,哭了一場,說道一聲“可憐”。

這話也不知怎麼傳到天子耳裏,於是翁爹被下詔獄,丈夫在午門之外,遭受杖責之刑,而她,終於也被帶來了乾清宮,遭受皇帝的當麵質問。

可再多的悲憤,薑氏也不敢表露萬一,她雖是內宅婦人,卻也聽說了當今天子的殘暴不仁,弘複駕崩,屍骨未寒,尊統帝竟然便將所有手足兄弟下令誅殺,甚至連姐妹都不放過!多少大臣為皇子皇孫、公主附馬求情,可不僅沒能阻止暴行,甚至也被綁赴刑場以逆黨之罪斬首。

這是個以嗜殺為樂的天子,冷酷無情更勝豺狼,又怎會在意小小臣婦是否無辜?

薑氏隻能匍匐認罪,聲聲求饒,妄圖以卑微示弱的姿態,求得一線生機。

天子心中的憤怒似乎真因此痛哭與哀求消褪,他離開禦座,仿著戲子出場時一步一頓的節拍,拉足了戲謔的時長,接近泣不成聲的婦人,低腰,媚笑:“你倒比甄懷永識趣,這麼快就認罪了?你如此識趣,朕倒願意饒你不死,可甄懷永卻是朕寄予重望的大臣,他偏是如此沒有眼光,為了你這麼個普通懦弱的女人,竟敢包庇逆上,朕若連他也饒了,豈不自認有眼無珠?朕可不能擔此非議,也隻好挖去他的一雙眼珠。”

薑氏心神俱裂,她真想痛斥麵前的無道暴君,但她不能,她如果這麼做,不僅會連累夫族,也會連累父族,最可憐的是她一雙子女,必定會被暴君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