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怎能讓有心人如願?
她已不再是曾經的夏南了。
“爺爺,好久不見了呐。”
夏南忽然綻放的笑容,別說於寧,連顧老爺子都沒想到,銳利的目光裏閃過意外,盯著她走到身旁,一屁股坐在了手邊的沙發裏。
“婚禮上看到爺爺時,因為人太多,都沒有怎麼打過招呼。您的身體還好嗎?”她說著,伸手摸了摸老爺子擱在沙發扶手上的胳膊,一副撒嬌又有些可憐的口吻,“爺爺今晚會留下來吃晚飯嗎,仔細想想,我還從來沒有跟爺爺一塊吃過晚飯呢…”
“你這是幹什麼?”
顧老爺子蹙了蹙眉,問道。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這張沐浴在傍晚陽光下的單純笑臉,他發現自己忽然提不出發火的力氣。而她一口一個“爺爺”地叫,也讓他找不出繼續怒目相向的理由。
“隻是開心啊。想著如果爺爺可以留下來吃晚飯…等到顧匪回來,我們不就是一家四口共進晚餐了嗎?顧匪會開心的,我也一樣哦。已經好久,我沒有體會過家人溫暖熱鬧的陪伴了。”
話這麼說,夏南的臉上居然也很搭配地出現了一絲可憐巴巴的遺憾。眉目間展露的,分明是一個渴求家長陪伴的孤獨小孩的表情。會讓人無端心生憐惜的那一種。
顧老爺子很想自她臉上找出虛假的蛛絲馬跡,然後再嗤之以鼻給些嘲諷打擊,以安撫在顧匪身上遭受的種種挫敗…就像過去的每次一樣。
可是今天,他發現自己失敗了――誰知道這丫頭不但不像從前那樣豎起滿身防備的尖刺,還不知從哪學會了這麼一套,一臉笑微微地湊到他跟前,巴求著他可以留下來吃晚飯…是,他的確是可以繼續給她冷臉子看的,可他又不能。
旁邊還站著新媳婦,倘若他不分青紅皂白地對一個表現溫順的小丫頭刻薄翻臉,顯得他小心眼沒涵養不說,想必於寧也會對他產生看法的。
況且,他今天是偷偷來這,顧匪不知情,也根本沒想過會與這丫頭撞個正著。什麼“四人共進晚餐”?單想到顧匪會對自己擺出一張冷漠的臉,他都會消化不良。
“小嬸嬸,既然你已經決定要做飯,我就來幫忙吧?雖然我不精通廚藝,可打打下手也總沒問題的。”夏南看到了老爺子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思忖,又站起身走到於寧身邊,搭住她的肩,一副混得很熟的模樣,“那麼…爺爺,想吃什麼,盡管吩咐嘍!
顧老爺子愣了愣,盯著夏南,半晌別開眼。
“算了,我晚上已經約好了人見麵。改天吧。”他從沙發裏站起身,又打電話叫司機將車子開到門口等候。
拄著拐杖,他走出家門前,都沒再看夏南一眼。
“爸…慢走。”於寧的聲音,有點不知是失望,還是無措的意味。
“爺爺,再見――!改天我再去看您,到時候您一定要跟我一塊吃飯,好不好?”
望著那抹蒼老的背影,夏南拉長聲音地告別。見老爺子驀地停了下腳步,卻最終沒回頭。
――沒有辦法,他無法回應她。無論“好”,還是“不好”,他都難以說出口。
“大人物”終於離開。隻剩於寧跟夏南還站在玄關處。
靜默許久,於寧轉過臉看向她,目光裏有種欲言又止般的情緒。夏南則麵色平靜地與她對望。
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做?在老爺子麵前表現出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是想讓他對我的印象更差,態度更糟糕嗎?
――她很想這麼問,也本該這麼問。
“於寧,你氣色真好。結過婚的人,果然是不同的。”
然而出口的,卻是這一句。
隻見於寧始料未及地一怔,然後訕訕一笑,有些尷尬,也沒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本要耍點小手段,卻沒成功,反倒讓夏南有了發揮的餘地,占了上風。這種失敗的後果她吃得苦極了,可也隻能自吞苦水。
“如果沒什麼事,我上樓去了。好些天沒碰畫筆,手都生硬了。”夏南淡淡一笑,依舊不動聲色,“至於要做什麼晚餐…你不用在意我,隻考慮顧匪的口味就好了。”
隨即轉身,她走上樓梯。
已不再是從前的夏南了啊。
也不能再做從前的那個夏南了。
那一個滿身鋒芒,隻會用“針鋒”對待“外敵”的夏南,最終得到的,不過是傷人又傷己的境地。
她與顧匪,百分之一的希望背後,還存在著百分之九十九的無能為力。而愛情雖是兩人的事,可在癡心妄想中靜默等待,已不足以讓她把握那一線生機。她同樣需要變得強大。
她的愛情城池,即便始終荒蕪,從未蓬勃,也要以自身之力來守護。
周末通常是顧匪最忙碌的時候,除了“顧氏”中諸多大小事務,還常有很多推不掉的應酬。而除此之外,這一個星期六,他過得尤其辛苦。
去醫院看過了顧文,又在醫院結束探望的前兩個小時,一直坐在大廳休息區,關注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心裏始終有些激越,又有對失望的恐慌。
仔細想想,其實老爺子並未提供太多具有價值的信息,按照他的說法――也不過隻是在顧文所住的這家醫院,與一位極其貌似“程昭”的女人擦肩而過。
這樣去確定一個人,成功率並不在多數。而他毫無根據地坐在醫院大廳,隻希望能夠在往來人潮中,見證一個親人久別重逢的奇跡,也無異於海底撈針。他也不是沒考慮過更多可能。毫無疑問,老爺子再不靠譜,也不會拿這種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事情開玩笑,可如果是他老眼昏花,看錯了呢?或者,老爺子的確見到了一個很像程昭的女人,可卻也隻是“像”而已呢…?
暫未確定的事,充滿太多可能。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在最飄渺的可能中,抱著最深切的希望。
――不怕錯誤,隻怕錯失。就算他與姐姐重逢的機遇,隻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就算最終見到的那個相似的女人,其實並非真的“程昭”,他也願傾盡所有,給自己一個最明確的交代。
而這一天,不幸運中也毫無意外,他沒有見到那個女人。連一個長相相近的人都沒發現。
不怕,他告訴自己。好事向來多磨難,他也從未預期,事情會發展得很順利。
今日不見,還有以後。好歹出現了這樣一抹希望,即便微弱,也寥勝於無。
帶著疲憊又悵然的心態,顧匪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