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打著赤膊的男童們在沙灘邊立約打賭:比誰在九昏水裏憋氣更久一些。他們私語紛紛,隨後在水中站成一排,露出半截身子,一齊捏著鼻子,顯得頗有儀式感。隻待中間做裁判的小光頭一聲令下,兩邊的腦袋像一塊塊擲地有聲的金石,一個接著一個紮進水裏,“噗通”幾聲翻起層浪。
輸了的那個小男童叫方五穀,白臉,柳眉,青峰鼻,一張小嘴生得俏皮飽滿,兩隻眼睛機靈得很,若等長大了,定是個俏小生。
那個做裁判的小男娃臉上掛著失落,悠長一聲歎息:“咳,怎麼又是你呐?”
方五穀死咬著含在口中的一縷濕發,恨恨的眼神反如長流的溪水般輕柔,真我見猶憐!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每夜都悄悄跑到水邊練習憋氣,可還是輸給了他們!
有一個長得極黑的小男孩整張臉因爆笑擠成了一張揉過的廁紙,在方五穀看來,惡心至極。
那小黑娃招呼說:“來來來,大家都站整齊了,好讓這癟稻子遊龍門!”
方五穀的綽號是“癟稻子”,他要和素日一樣,從其他男娃的胯下鑽過去,他看著那些小子們挺直了身板,一個個蹲成馬步,臉上猙獰著狂笑,他隻想趕緊找個地洞溜走。
“快看,有兵!”
這聲尖叫引來了一片兵卒,孩子們見這陣勢撒腿便跑,卻還是被軍人捏在掌中蹂躪,哭成了一片。一位英姿颯颯的少年從軍隊中走出來,滿臉嚴肅,皺眉道:“太吵了。”
早就投機跑了的方五穀躲在蘆葦叢中,手掌被蘆葦葉劃出傷口,和著泥土,結成暗紅的塊狀物,他死死捂著嘴巴,連聲氣也不喘,看著河岸的沙子被然成一片血黑……
“混賬東西,你誤會本王的意思了,你怎麼能對孩子下手?你造孽太多,亦該死。”
骨骼碰著大刀,“咯茲”,那個屠殺小兒眼睛也不眨的劊子手被少年郎身邊的武士橫腰斬成兩段,劊子手死後的兩隻眼睛和那幾個孩子屍體相互瞪著,和著沙子和血,道不清因果報應。
江上突起一陣寒風,那披著玄色風衣的少年迎風而望。他的披風下麵是一套鐵衣,紅色衣領繞著他的脖子,將他玉頸顯得修長而更加英武,不過他仍舊看著不像行過軍打過仗的人,臉生得細膩,眉宇傲岸,眼眸深邃。他極目之處正是九昏水的彼岸,為麟國之境。
少年遙指河水彼端:“二哥,我倒要看你此番如何收場?”
……
九昏水以北,除靜州一地,皆為麟國所管轄。
古人言:牡曰麒,牝曰麟。自千年前一場大天災以來,天下即一分為二,兩大族各占南北,則有麟國、麒國相對峙。
麟國即女國,據翅喇嶺—九昏水以北之地,與南國平分天下。麟國以女子為尊,臣將多為女子,婚姻實行一妻一夫製,男主內,女主外,與南國男權至上相顛覆,世代如此延續。
麟國女子大多剛烈自傲,亦不失似水柔情,每有國家危難之際,即立誓披戰甲、飲黃沙、戍守家國,剛直壯烈便是她們的符號,她們是安邦定國的主力軍,也正因此,北國常遭南國鄙夷,南國早欲兼並北國,一統天下。
尚亮一百二十六年到一百四十六年,南國屢次北犯,南北戰役多達上千場,麟國五公主崔刈瀾於國家疲敝之際登基女皇,強力整頓北國,如有神助,不出一年,果然名聲威震天下,戰事漸平。然,九年後,南國欲再次北上,派遣軍隊橫渡九昏水,駐紮在靜州境內。
尚亮一百五十五年,地點:靜州。
昨夜一場大雨初歇,儀囡巷的楓葉一夜紅盡,私庭家院裏的老古枝蹭到圍牆外麵,參差交錯,一轉眼便抖落一地愁紅。
那家名為“絕命客棧”的赤色旗幟在狂風中嘶吼得厲害,這肅殺倔強的秋天也快要抵不住寒冬的侵襲而垂死掙紮著。再加上南國軍隊入侵,人人自危,整條街巷門窗緊鎖,唯有這家客棧熱鬧得肅靜。
客棧裏裏外外都站著身著玄色軍服的女將士,腰間一道深紅腰帶緊束,將上半身的豐滿展現得頗有味道,亦可以清晰看到臉頰上因幹燥而皸裂的皮肉,帶著風霜的韻味,並不覺得醜。她們麵色一致,像極了鮮活的木偶人,偶有白色輕煙從她們的鼻竅中吐出來,證明這些女卒還是一個個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