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琪大喝一聲:“正疆,不要倒下!站起來,站起來!”
白正疆仿佛又有了一些力氣,雖然他的腿仍不住地抖著,但還是掙紮著站了起來。
“任它暴風湧動,任它洪水滔天,那些苦難的確曾傷害了你,但你要做的,唯有竭盡全力地努力生存罷了。也許有一天,世界不再瘋狂;也許有一天,世界不再冷漠。花田會重新從幹枯的沙漠中傲然盛放,希望也會在破碎的廢墟中冉冉升起。”
伴著徐安琪如細雨微風般的聲音,無數道烈陽灑下的金色光芒穿雲破霧,那不再劇烈顫動著的執念和恐懼被驅散得一幹二淨。
天地變得清明,腳下是淺淺的水灘,泛起的白沫拍打著他的腳掌,將血跡洗淨,將悲傷化去。水麵倒映著一塵不染的藍天,這天空之鏡已然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而那水天相接的盡頭,無數條道路通到未知的方向。這如詩一般的畫麵裏,成群輕盈的白色飛鳥鳴叫著,點著水麵的漣漪向天空排雲而上。
白正疆再回過頭來,雙眼前是一麵鏡子,仿佛將世界隔成兩半。在綿延到遠方的鏡中,怒號的陰風瞬間散盡,萬鈞的雷霆驟然平息,密布的烏雲不再翻滾,咆哮的濁浪漸漸消弭。
鏡子裏,徐安琪的長發仍像從前那樣美麗,臉上的笑容也清新單純。
鏡子裏,父母站在他的身後,眼中帶著希望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著化為春風。
鏡子裏,他臉上的黑色霧氣被那輕盈的春風吹散了。
“去吧,不要停下,不要回頭——我的愛人呐!我會在你人生的盡頭等你。到那一天,請告訴我,你為自己找到了什麼答案。”
徐安琪對他笑了一下,那是白正疆曾見過的世間最美的笑容。
她又說:“請記得,我愛你。”徐安琪輕輕吻上了他的唇,“請你帶著我的愛一起,活下去。”說完,她便笑著,在風中消散了。
那溫柔的觸感還在唇上停留著。白正疆的臉上不再迷茫,他鼓起勇氣,把手伸向那麵鏡子。在碰到鏡子的同時,他也碰到了自己。
刹那間,這個世界化作飛灰,隨著那春風散盡。
……
“滴、滴、滴——”
似乎是什麼儀器的聲音在耳邊響著。
“桌上那本叫《白霧之鎮》的書是什麼?”
“不知道,聽圖書館的人說,他昏迷前正在看這本書。”
黑暗中,好像還有人在竊竊私語。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都昏迷好幾個月了。”
“再這樣昏迷下去,他的自主呼吸就要停止了。喏,你看,他的腦電圖越來越平直。其實他的身體狀況良好,隻是自己不願意醒來,若病人再昏迷下去,可能就得判定腦死亡了。”
那些談話聲又漸漸遠去了。
……
我在哪兒?
我回來了嗎?
白正疆的意識慢慢複蘇了,他動動手指,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這是一間病房。
白正疆摘下臉上的呼吸麵罩和身上的針管,他想要下床,卻摔倒在地。長期的昏迷讓他有些肌肉萎縮,渾身無力。他用輸液架撐著自己,用盡了力氣,一點一點艱難地往病房外走去。
“醫生!醫生!19床的病人醒了!”一個護士在遠處驚呼道。
白正疆沒有理會這些,他乘電梯下了一樓,來到了醫院門口。
春天降臨了,時間與命運之輪重新開始轉動。
天空中密布的烏雲消失無蹤,轉眼變得清澈透亮。此時正值日出,朝陽帶著萬道金光從地平線上升起,將世界點亮。
寧靜的街道變得熱鬧,紅色的泥土中,露水在新生的嫩芽上凝結,枯敗的樹枝上長出了交錯的綠葉。
沒有漫天飛舞聒噪著的烏鴉盤旋於城市上空,黑色的羽毛隨風飄散。那些曾經崩碎的大廈又佇立在他眼前,被虛無淹沒的道路也重新出現。
路上那些行走的白色骷髏們開始血肉重生,曾經腐爛消散了的麵容再次複蘇。
灰白相間的世界又煥發新的色彩。金腰燕拍打藍色的翅膀對著朝陽歌唱,他朦朧中似乎還聽到了海浪拍打在沙灘上的聲響。
白正疆想起了一首詩。
“風起,唯有努力生存!
天邊的氣流翻開又闔上了我的書,
波濤敢於從巉岩口濺沫飛迸!
飛去吧,令人眼花繚亂的書頁!
迸裂吧,波浪!用漫天狂瀾來打裂
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靜房頂。”
白正疆坐到地上,看著初升的太陽,開始縱情大笑,越笑越是大聲。
他知道,家中的水仙一定已經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