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霧之鎮的晚鍾(九)(1 / 2)

在這之後,南鎮的所有鍾表都恢複了正常,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火葬場,白正疆看著徐安琪的屍體一點一點被推進焚屍爐,感覺似乎心中有些什麼東西一並被帶走了,在熊熊的烈火中慢慢炙烤,然後焚燒得焦黑。

看著那火焰,白正疆也終於明白了這白霧之鎮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兩年前,他毫無防備地聽到了父母車禍身亡的死訊。父母的身體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輛大貨車碾過,屍首分離,頭顱在地上滾動,雙目圓瞪,眼中的震驚還未散去。他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所幸徐安琪的存在讓他的世界還剩最後一點光芒,其他的地方則都變得灰敗。然而……

一年以前,就像如今這樣,他見到了心髒上插著匕首的徐安琪的屍體!整個世界終於徹底變成了黑白色,心中的最後一絲火苗也熄滅了。

眼前就像是一部放映中的電影畫麵忽然靜止。喧囂的街道安靜了,隨後,樹葉在同一個瞬間落得一幹二淨,在地上化為紅色焦土,而那些殘枝爛木卻張牙舞爪地立著;天空中烏雲密布、黑雲壓城,仿佛暗夜突然降臨;漫天的烏鴉如蝗蟲過境,在城市上空如龍卷風般盤旋,黑色的羽毛飄散而下,聒噪的聲音遮天蔽日、震耳欲聾。川流不息的人群停下腳步,他們的皮肉飛速腐爛,散發著酸臭氣和血腥味,而他們自己毫無察覺。那些血肉最終完全腐化脫落,遍地是活動著的白色骷髏……

世界在白正疆的眼中,樹葉凋零,花朵枯萎,蝴蝶不再振翅,草中遍地沙土;樂章破碎,煙花衰敗,遊魚的鮮血幹涸,彩虹化為了塵埃;水流枯竭,道路消失,街邊的大廈崩裂瓦解,路上的行人變作骷髏;旭日不再溫暖,月色不再皎潔,星光不再璀璨,連腦海中的夢境都變得慘淡。

雖然還活著,白正疆卻隻見到黑暗無垠,他睜不開眼,也無法動彈分毫。

無數個支離破碎的畫麵如附骨之疽,整夜整夜地在他痛苦的哭喊聲中,浮現在他腦海裏,交錯亂舞:有閃著寒芒的刀尖,也有四散飛濺的鮮血:父母的兩顆頭顱在地上滾動,睜著眼死不瞑目;麵前徐安琪的屍體漸漸冰冷,那滾燙的溫度、生機和靈魂都在隨著擴散的血泊分離。

雲層翻滾著迅速向遠方漂泊,太陽就這樣落下了……

白正疆無數次地向神祈禱,讓牆上的石英鍾逆時針旋轉。他祈禱著,希望一切都能回到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時候去。

可是,時間卻從不理會他的呼喚,仍舊不可阻擋地一分一秒向前奔流。

我做了什麼,才導致我得到這樣的結果?

麵前的世界如此陌生,到底是世界錯了,還是我錯了?

如果神存於世,我定要與他同歸於盡!

不知從何時開始,白正疆又能看見徐安琪在他身邊了。

他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又是虛幻。不過,嗬嗬,這重要嗎?

他臉上是慘淡的笑容,毫不在意地將手上寫著“精神分裂”的診斷報告一點一點撕得粉碎……

他與她一起生活,如往常一樣接她下班,帶她回家,可門前的鞋子隻有一雙;他為她做飯,與她共飲美酒,可放在桌對麵的酒杯卻始終溢滿;他與她耳鬢廝磨,與她相偎相依,與她相擁相靠,可鏡子裏永遠隻有他自己的身影。

直到看見那本《白霧之鎮》,那本寫著一年前的南鎮殺人案的書,他便再次來到了這裏——書中的一年前的南鎮……

白正疆睜開雙眼,徐安琪的屍體終於燒得隻剩下些餘燼。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可白正疆感覺世界上隻剩下了自己一人和麵前的骨灰盒而已。他麵無表情地在這裏坐了很久,然後捧起盒子離開。

他把骨灰盒放在了那盆水仙旁邊,目光呆滯、神情恍惚。

白正疆的心裏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如在耳邊對他竊竊私語:“嘖嘖嘖,又隻剩你一個人了,還苦苦活著做什麼呢?放棄吧,放棄吧……”

“誰?!誰在說話?!”白正疆驚恐地四處張望。

“放棄吧,放棄吧。為什麼要如此痛苦?”

白正疆捂著耳朵,嘴唇哆嗦著喊:“不,不!你閉嘴!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這裏不是現實,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的麵前出現一個身影,那是個和白正疆一模一樣的人,隻是臉上籠罩著灰色的陰雲,嘴角掛著不屑:“回去,為什麼要回去?那樣的現實又有什麼用呢?那個空洞的世界沒有希望,也沒有方向。你形單影隻,所有的人對你來說,都不過是白骨骷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