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人。當簡沫的視線下意識地劃過那人的臉龐時,那一瞬間,隻感覺體內的血液倒流,原本幸福的笑容一下子被凝固。
居然是他。
怎麼會是他?
簡沫指尖發涼地站在原地,幾乎不能自已,直至安辰禦搖著她的胳膊,輕喊了幾聲,才猝然回過神來。
“他怎麼會在這兒?”簡沫甩開他緊握的手後退了小半步,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那聲音特別尖,連她也感覺不是自己的。
--江學成,他會出現在這兒自然是安辰禦安排的。可是這個男人--她午夜夢回也恨之入骨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又能以什麼身份來見證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簡沫冷笑著轉身,卻被安辰禦拉住。
“為了我,留下。可以嗎?”他拉近她,幾乎是懇求的語氣。簡沫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內,所以在她刻意再逃避的時候,他率先截斷了她後退的路。
“為什麼是他?”簡沫猝然回頭,瓷白的臉看不到任何血色,冷眉秋瞳之間隱隱有一絲疼痛劃過,深入骨髓,“你早知道的,對不對?”
早知道她的身份來曆,早知道簡悅與江學成之間一段不為人接受的孽戀,--假如那還稱得上“戀”的話。那麼這些日子以來,他到底是在用怎樣的眼光來看待她?
簡沫突然有種小醜自娛的悲涼感。
“你誤會了。”安辰禦大力扳過她的身體,讓她直接麵對他,“無論那個人在與不在,你都隻是簡沫,我的女人。把他請過來,隻是我作為後輩,對他作為長輩的尊重。”
簡沫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江學成已經走近,簡沫轉而看向他,相比上次見麵,光圈下蒼白又稍顯蠟黃的臉容更增添了幾分憔悴,更顯得輪廓深刻,淡淡的倦意滲入眼底,頭頂上幾許銀絲慘淡了滿頭的黑發。他的眼眶裏布滿血絲,黑袍下的身體有些蹣跚,甚至,有些單薄。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心底卻有一絲絲撕裂的痛在提醒著她,這個人,本該下地獄的。
而他現在還活著。但活著,也未必比死來得痛快。--長期用回憶來救贖,也何嚐不是對自己最殘酷最痛徹的折磨。
“小沫,你不要怪辰禦,其實是我請求他允許我參加你們的注冊儀式的。”江學成走近,站在她的對首,低眉順眼,“我想,替代簡悅,看著你風風光光地嫁給自己心愛的人,這也是她生前最大的願望。”
“住口。你不配提她。”簡沫截斷他的話,凜冽的目光裝淩遲一般掃向他,厲聲質問,“這些年來你為她做過些什麼,現如今,你又有什麼資格讓她成為你擺脫往日罪咎的唯一理由?”
直至最後一個字落地,她的聲音幾乎哽咽了。嘴唇在顫抖,眸底一片冰涼。
江學成怔了怔,長長地籲了聲,眼神仿佛沒有了焦點,漆黑的眸裏空茫茫的,“是啊,有今天這樣,完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自你姐姐去世後,我一直在教會承辦的孤兒院裏做幫工,希望能以行動為當初的缺失贖罪。我想,在此生以後的歲月裏,我也會在孤兒院裏渡過。但是,小沫,我希望能親眼看到你幸福。而安辰禦也曾在我麵前向我保證,他會一輩子給你幸福。相信簡悅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安慰的。”
簡沫抿緊了唇。
她記得,簡悅是有這樣說過,她此生唯一的願望是建立一家孤兒院,收留來自各地的孤兒,給他們最溫暖的家。簡悅的父母很早去世,她也是由簡姥姥一手帶大的。自此父母的愛便成了她兒時最卑微的渴求。可能恰恰因為這份缺失,造就了簡悅善良而趨於母性的性格,簡沫感激她,是簡悅將她的愛毫無保留地給了她,才讓她的童年生活如一般孩子那樣有了色彩。
而這十年來,江學成都一直在替代簡悅履行著她當初的承諾嗎?
茫茫然回頭看向安辰禦,他微笑點頭,似乎並不否定江學成的話。
真相仿如一幕卷軸慢慢地在眼前鋪開。那麼多年來,簡沫無時無刻不在恨這個男人,恨他的寡情薄義,恨他在簡悅最需要他的時候卻選擇了逃避與沉默。這恨沒有盡頭,像潮水一樣,在她厭倦生活快要窒息的時候,總提醒著她,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正背著良心攝取了本不屬於他的時光。他不該這樣活著。
但事實上,江學成比她想象中活得更折磨。
他舍棄了一生孜孜追求的事業,每天背負著沉重的罪咎在青燈下佝僂著身軀懺悔。他仍然愛著簡悅的,死可以很容易,卻沒有什麼比在死與生存之間選擇生存更需要勇氣。
那張本該意氣風發的臉上,已經過早地渲染了歲月。這許多年來,他過得並不比她舒坦,他所承受的折磨也不比她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