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落靜靜站在那“壁立千仞無依倚”的峭壁下,凝神望著山壁上那株突兀長出的小樹。他就那麼望著,已經兩天了,但是那株小樹還是沒有開花。
那片山壁,雲霧繚繞,就像是快刀切出來的,平整光滑,飛鳥難度,偏偏在那半山腰,橫長出一株崢嶸的小樹,頑強紮根,為這毫無生氣,寂寞枯燥的峭壁,抹上了一絲感情。村子裏最老的老人也說不清這樹長了有多少年,隻知道自打有這個村子起,那峭壁上就已經有了那棵樹。
打記事起,雷落見這峭壁古樹開過兩次花,第一次是在六歲時,由於年齡太小,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第二次時隔六年,那時的雷落已經十二歲,算得上是個小夥子了。這次,算算時間,最近幾天該第三次開花了。這一次,雷落準備爬上峭壁,把花摘下來,送給村子裏最漂亮的姑娘。
這花從綻放到枯萎,不過短短幾個時辰,若是錯過了,就得再等上六年,雷落能等,村子裏那位漂亮的姑娘可不能等。
這片峭壁是沒有人敢去攀爬的,雷落不敢對任何人說,若是村子裏有人知道他要去峭壁上摘花,定然會阻止。雷落也不知道為什麼,村子裏的人都非常愛護他——當然,除開那位漂亮姑娘的媽媽。對於村子裏的人而言,這片峭壁是個禁區,是個連鳥獸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天險,大家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雷落去送死?雷落何嚐不知道這一點——但是,雷落心裏清楚,這六年一開的花,對於村子裏那位最漂亮的姑娘來說,意味著什麼。
天漸漸暗下來,視線中的峭壁古樹已經有些模糊了,雷落喪氣地坐下來,肚子竟咕嚕咕嚕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掏出懷裏的饅頭,雷落用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才閉上眼睛,慢慢地吃了起來。這饅頭,是莞爾親手做的,莞爾,便是村子裏最漂亮的姑娘。
吃完饅頭,雷落又有了力氣,站起身來,抬頭望著峭壁上已經隱沒於黑暗裏的古樹,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雷落便發現自己和正常人有一些不同。正常人閉上眼睛時,便失去了整個世界,而雷落閉上眼睛時,整個世界,便出現在了心裏。閉上眼睛,比睜開眼睛,看得更清楚,雷落把這叫做心眼。但是他不敢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他可不想被人當作怪物。當然,給村子裏看守墓地的那個老頭,雷落是會和他分享秘密的,因為那個老頭,是雷落最親近的人。更重要的是,這老頭身上的秘密,比雷落還要多。
眼睛一閉上,四周的黑暗便像陽光下的水霧,漸漸淡去了,腳下的土地,麵前的峭壁,壁上的樹,樹上的葉子……都纖毫畢現地出現在了雷落的心裏。雷落看得是那樣清楚,他甚至能看到樹上粗糙的樹皮,葉上縱橫的經絡,以及枝頭那小小花苞頂部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淡粉。
時至深秋,山風徐徐地吹著,浸骨頭地冷。雷落就那麼閉目而立,像一尊石像一般,融化在這山川自然裏。
突然,那峭壁古樹,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雷落分明聽到了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聲響,那是花開的聲音。果然,古樹上花苞頂部的淡粉,已經越來越濃,花蕊正像一個從沉睡中醒來的孩子,伸起了懶腰。接著,花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鋪展開來。那情景,就像是孔雀正慢慢張開自己的羽翼,展示自己的美好。看似小小的花苞,一鋪展開來,竟然是如此的驚豔奪目。那綻放的山花,隻有一朵,卻遠勝牡丹的富貴,不輸蘭草的優雅,更有冬梅的風骨,又兼蒼竹的氣韻,雷落一時間竟然看得癡了……
看著這樣的空穀幽蘭,雷落很自然地想到了莞爾,在雷落的心目中,莞爾就像是這峭壁上綻放的鮮花……莞爾,一想到莞爾,雷落渾身一顫,睜開了眼睛。現在可不是欣賞花的時候,莞爾還在村子裏等著自己呢。
閉目凝神,心眼觀世,這可比用眼睛看累多了。雷落舒活舒活筋骨,站到了峭壁邊上。抬頭望去,時至深夜,黑漆漆的峭壁就像一麵巨大的屏障,那古樹離地麵怕有近千米高,這哪裏是一般人能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