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1929從呼蘭到哈爾濱(一)
永久的憧憬和追求(1911)
清宣統三年(1911年)6月2日(農曆五月初六)①,蕭紅出生在黑龍江省呼蘭縣城一個姓張的地主家庭裏,乳名榮華,學名張秀環,因與二姨薑玉環名相近,由外祖父改名張廼瑩②。
祖父張維禎,生於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青少年時讀過些書,性情溫和善良,對蕭紅特別寵愛,在蕭紅思想性格和成長中有重要的影響。
父親張庭舉,字選三,生於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是張維禎的過繼子,畢業於齊齊哈爾黑龍江省立優級師範學堂,曾任呼蘭縣教育局長、巴彥縣教育局督學、黑龍江省教育廳秘書等職,封建家長作風嚴重。
母親薑玉蘭,生於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幼從父學,粗通文字,蕭紅是她生的第一個孩子。
一九一一年,在一個小縣城裏邊,我生在一個小地主的家裏。那縣城差不多就是中國的最東最北部——黑龍江省——所以一年之中,倒有四個月飄著白雪。
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於無情。
有一次,為著房屋租金的事情,父親把房客的全套的馬車趕了過來。房客的家屬們哭著訴說著,向我的祖父跪了下來,於是祖父把兩匹棕色的馬從車上解下來還了回去。
為著這匹馬,父親向祖父起著終夜的爭吵。“兩匹馬,咱們是算不了什麼的,窮人,這匹馬就是命根。”祖父這樣說著,而父親還是爭吵。九歲時,母親死去。父親也就更變了樣,偶然打碎了一隻杯子,他就要罵到使人發抖的程度。後來就連父親的眼睛也轉了彎,每從他的身邊經過,我就象自己的身上生了針刺一樣;他斜視著你,他那高傲的眼光從鼻梁經過嘴角而後往下流著。
所以每每在大雪中的黃昏裏,圍著暖爐,圍著祖父,聽著祖父讀著詩篇,看著祖父讀著詩篇時微紅的嘴唇。
父親打了我的時候,我就在祖父的房裏,一直麵向著窗子,從黃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象白棉花一樣飄著;而暖爐上水壺的蓋子,則象伴奏的樂器似的振動著。
祖父時時把多紋的兩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後又放在我的頭上,我的耳邊便響著這樣的聲音:
“快快長吧!長大就好了。”
二十歲那年,我就逃出了父親的家庭。直到現在還是過著流浪的生活。
“長大”是“長大”了,而沒有“好”。
可是從祖父那裏,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
所以我就向這“溫暖”和“愛”的方麵,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1936.12.12
(原載於1937年1月10日上海《報告》第一卷第一期)
①關於蕭紅的生日有多種說法,最多的是兩種。一種說是1911年6月1日(舊曆五月初五);一種說是191l年6月2日(舊曆五月初六)。另有其為張庭舉“養女”之說,不足為據。
②另有一說其名為張乃瑩。乃,是秀的下半部;環,為“帶孔之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