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莫爾
[英] 羅珀 著
托馬斯·莫爾爵士一度擔任英格蘭的大法官,他是個有德行、良心上清白無瑕的人(埃拉斯穆斯可以作證),比最白的雪還要純潔、還要白。據那位見證人說,他那天使般的才智在英格蘭是空前絕後的。無論是在法律領域(研究這一學科足以使人終生忙碌),還是在其他所有的學科,他都有淵博的學識,在他活著的時候就被認為是一個著名的值得被人永遠記住的人。由於這些原因,我,威廉·羅珀(盡管我最不值得被人記住),作為他的大女婿,覺得自己有責任記述下來我現在能回憶起來的他的生平事跡,因為誰也沒有我對他和他的所作所為了解得多,我一直在他家裏住了十六年還要多。不過,由於疏忽和年代久遠,他的很多值得注意的事跡我已經忘記了,這本來是不應該忘記的。為了不讓所有的記憶都消失,我說過以我的愚見很多事情都值得記住,我的很多可敬的朋友都要我這麼做。盡管我遠沒有他那麼仁厚、那麼值得尊重,我還是要盡自己的微薄之力。
這位托馬斯·莫爾爵士在倫敦的聖安東尼教堂接受了拉丁語教育之後,經他父親請求,他被接到聰明而又有學問的紅衣主教莫頓家裏。雖然他那時還小,他會在聖誕節時突然來到娛樂的人們中間,也不問是怎麼回事就和他們混在一起,給旁觀者帶來的樂趣比那些娛樂的人還要多。紅衣主教很喜歡他的才智,認為他將來必有出息。他常常對和他在一起吃飯的貴族們說:“在桌子旁邊的這個孩子將來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誰要是能活到那一天,就等著看吧。”
為了更好地促進他的學習,紅衣主教把他送到牛津,在那裏他受到了希臘語和拉丁語的良好教育。為了學習王國的法律,他又被送到人稱“新律師學院”的“大法官法庭律師學院”,取得了良好的成績。他又從那裏被招收到“林肯律師學院”,隻拿很少的津貼,一直學習到成為一名能幹的外席律師。之後,他又極為榮幸地到位於老猶太社區的聖勞倫斯教堂,講讀了很長時間的聖奧古斯丁的演講稿《論上帝之城》,極為精明的格羅辛博士和倫敦所有的主要學者都常到那裏去。然後他到弗尼瓦爾律師學院當了三年多的講師。
後來,他又到倫敦的加爾都西修道院祈禱修行,過了大約四年沒有發願的隱修生活,接著就到了科爾特先生家。科爾特是埃塞克斯的一名紳士,經常邀請莫爾到他家裏去。他有三個女兒,她們真誠的談吐和受到的良好教育尤其引起莫爾的喜愛。他最傾心於第二個女兒,他覺得她最漂亮,也最有天賦。但他又覺得大姐看到妹妹先結婚會感到很悲傷,同時也會感到羞恥,於是出於某種程度的同情,他又鍾情於她,並很快就和她結了婚。他一點兒也沒有中斷在林肯律師學院的學習,直到他被招進法院。他在那裏攻讀了兩次,任何一個法官通常都是這樣。在此之前,他把自己和妻子安置在倫敦的巴克勒斯伯裏,在那裏他們生養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子女小的時候,他就培養他們的美德和學問,告誡他們要把美德和學問當成肉,把玩耍當成調味汁。
他在成為法院的法學講師之前,在國王亨利七世在位的後期當選為國會議員。國王要求國會同意(我聽別人這樣說)將他的大女兒嫁給蘇格蘭國王,大約有十五分之三的人支持這一主張。在關於這件事的最後一次辯論中,莫爾提出理由堅決反對這一做法,國王的要求被斷然拒絕了。當時在場的有國王的一個私人顧問,他叫泰勒。他從國會裏出來後告訴國王說,一個沒長胡子的小夥子使他沒有達到目的。國王一聽對他極為惱火,於是就想方設法對他進行報複。他一無所有,所以什麼也不會失去。國王就無緣無故地和他父親吵了一架,把他關進了倫敦塔,迫使他交納了一百英鎊的罰金後才把他放出去。
不久以後,托馬斯·莫爾爵士碰巧有事去找溫徹斯特主教福克斯博士,此人是國王樞密院的一個成員。這位主教把他叫到一邊,假裝對他好,答應莫爾如果聽他的,就會使他重新得到國王的青睞。據後來的推測,主教的意思是讓他懺悔對國王的冒犯,這樣國王便沒有理由對他進行報複了。
他從主教那裏回來以後,和他的好朋友懷特福德先生談了話。此人是那位主教的助理,後來成為教會的一個神父。莫爾把主教的一番話告訴了他,想征求一下他對這件事的意見。懷特福德先生出於對天主的熱愛,求莫爾千萬不要聽那個人的話。他說:“我的主人為了效力於國王,會毫不猶豫地讓他自己的親生父親去死。”於是,托馬斯·莫爾爵士就沒有再去找那位主教;如果不是國王不久就去世了,他就會決定到國外去,他覺得國王正生他的氣,他住在英格蘭會有很大的危險。
後來,他成為倫敦的一名代理行政司法長官。他的這一職務和他的學問(我聽他這樣說過)使他可以輕輕鬆鬆地每年收入400英鎊以上,因為當時國內的任何一個法庭也沒有什麼重大的官司,他不必支持任何一方的律師。人們對他的學問、智慧、知識和經驗有很高的評價。在他為國王亨利八世效力之前,經英國商人的請求和提議,並經國王批準,他在一些重大案件中兩次擔任他們和“鋼場”商人之間的使節。他在處理這件事時表現出的智慧和謹慎受到高度讚揚,國王知道了以後,就讓當時的大法官、紅衣主教沃爾西找他為自己效力。紅衣主教根據國王的要求煞費苦心地勸他,說他的效力對陛下是多麼重要,陛下以他的身份,給他的補償不會少於他因此而每年受到的損失。但他不願意改換自己的處境,就通過紅衣主教婉言謝絕了國王的請求,當時國王還算滿意。
後來,教皇的一條大船來到了南安普敦,國王要對其罰款,教皇的使臣向國王提出請求,他要為其主人找一位精通英國法律的顧問,這件事要在某個公共場合公開討論,他要親自出席(他本人就是個傑出的民法專家)。當時,再沒有比托馬斯·莫爾爵士更適合為這位使臣當法律顧問的人選了,他能夠用拉丁語向這位使臣報告兩邊的博學的辯護人所提出的全部理由。於是,雙方的律師見了麵,在場的有大法官和星室法庭的其他法官。在法庭上,托馬斯·莫爾爵士不僅向使臣介紹了所有觀點的全部意思,而且還以淵博的學識為教皇辯護。結果,前麵提到的罰款又歸還給教皇,他自己在所有的聽眾之中由於其正直和值得稱道的表現而名聲大振。從此以後,誰也無法使國王容忍他不為國王效力這種情況了。因此,他一回來,國王就任命他為負責申訴事務的長官,因為當時沒有更好的職位空缺了。一個月以後,又冊封他為爵士和樞密院的成員。這樣,他不時地得到國王的提升,繼續得到他的青睞並為他效力達二十餘年。
國王在聖日祈禱完之後,就派人把他請進自己的樓廂,坐在那裏交談很長時間,有時候談天文學、幾何學、神學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學科,有時候談他個人的世俗事務。有時候在晚上,他會把莫爾叫到屋頂上觀察各種星星,談論它們的軌道和運行。由於他有令人愉快的性格,他在樞密院吃過飯之後,國王和王後就在吃飯時把他叫來和他們一起娛樂。他發現由於他們非常喜歡和他談話,他一個月也不能回家看望妻子和孩子(他最喜歡和他們在一起)。隻要他有兩天不在宮裏,就會有人把他叫去。他很不喜歡這種對他自由的限製,於是就開始掩飾自己的本性,逐漸地改變了愉快的性格。這樣,他們就不再像平時那樣派人去叫他了。
後來,財政大臣韋斯頓先生死了,國王連問也不問,就把這一職位給了托馬斯·莫爾爵士。國王統治的第十四年,召開了一次國會,托馬斯·莫爾爵士當選為下議院的議長。他很不願意擔任這一職務,於是就發表一番演說,請國王解除他的這一職務,該演說現在已經無從查考了。國王不同意這樣做,他就對陛下說了如下的話:
最可敬的君主,我發現您不願意改變這一選舉的結果,而是借最可敬的天父、教皇使臣和大法官之口宣布了您的批準,您寬厚地做出的決定遠遠超出了我可以承受的範圍,而您卻認為我適合擔任這一職務。實際上您應該指責下議院選錯了人。事情既然如此,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我都會隨時服從您的旨意。承蒙您的錯愛,在我得到您更多的恩寵之前,我鬥膽向最尊貴的陛下提出兩個小小的請求,一個是關於我個人的,另一個是關於整個下議院的。
最仁慈的君主,如果從今以後我做了任何危害下議院的事,在您麵前說話不當,我的意思被誤解,我說了錯話,曲解或損害了他們高明的指示,那麼我就希望最尊貴的陛下能夠開恩,原諒我的無知,允許我再到下議院去和他們交換意見,就代表他們在您麵前說什麼、如何說而聆聽他們的高見,以便使他們的心願和事務不會由於我的無知和愚蠢而受到妨礙或損害。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這樣的不幸對我來說很有可能發生,如果您的仁慈不去寬慰我的疏忽,那我一定會抱恨終生,心裏永遠感到不安。最仁慈的君主,我在前麵說到的幫助和補救措施,就是我向您提出的第一個小小的請求。
最偉大的君主,下麵是我的第二個小小的請求。遵照您的旨意,很多按慣常的方式指定的議員聚集在下議院,處理和討論大家共同關心的問題。最尊貴的君主,根據您的旨意,根據您盡人皆知的命令,人們不辭勞苦地從各地選出最謹慎的合適人選送到您的議會。因此,毫無疑問,議會裏不乏正直、明智、合適和有謀略的人士。但是,萬事如意的君主,在那麼多聰明人之中,不可能人人都同樣聰明;在那麼多同樣有才智的人之中,不可能人人都同樣能言善辯。同樣,很多蠢話常常被說得繪聲繪色,而很多吵吵嚷嚷、言辭粗俗的人則有深刻的洞察力,並能提出正確的有價值的意見。另外,在遇到重大問題的時候,人們常常一心想著這件事,他們考慮的是說什麼,而不是如何說。由於這一原因,即便是全國最聰明、最能說會道的人,如果他的腦子老想著這個問題,有時說過話之後也會感到不該那樣說,但他說的時候並無惡意,就像他想改口的時候也沒有惡意一樣。所以,最仁慈的君主,考慮到您的議會隻處理那些事關您的王國和您自己王位的重大問題,阻止您的很多謹慎的議員發表意見必定會極大地妨礙公務,除非每一位議員都排除了所有的懷疑和擔憂,使他們相信他們說什麼,您就會聽什麼。盡管您那廣為人知的仁慈使每個人都充滿希望,但由於事關重大,您那蒙昧膽怯的臣民對您、我們最可敬的國王和無可爭辯的君主感到敬畏,所以在這一點上他們不會感到滿意,除非您在這方麵表現出寬宏大量,打消他們的顧慮,激勵和鼓勵他們,使他們不再懷疑。因此,謹希望最慷慨的君主、我們最仁慈最神聖的國王,能慷慨地給予聚集在這裏的您所有的議員以許可和寬恕,使他們不再擔心您聖顏不悅,使每個人都大膽直言,就我們所遇到的每一件事發表自己的意見。無論誰說什麼,但願您都能夠大發慈悲,欣然接受;無論他們表達得多麼笨拙,都要把他們看成是為了您的王國的利益,為了陛下您的榮譽。最傑出的君主,繁榮和保持繁榮就是我們大家最大的願望,這是我們應盡的職責,我們都是您忠誠的臣民。
在這屆議會上,紅衣主教沃爾西對代表自治市的議員們感到非常不滿,因為議會裏做過或說過的任何一件事,立即就會在每一個酒館裏傳開。碰巧在這屆議會上有人要求一大筆津貼,紅衣主教擔心下議院不會通過它,為了促使其通過,他決定親自出席。在他到來之前,下議院辯論了很長時間,商量在接待他的時候,是讓他隻帶幾個人來,還是讓他的全部隨從浩浩蕩蕩地都來,大部分人都認為隻能讓他帶幾個人來。托馬斯·莫爾爵士說:“先生們,你們知道,近來紅衣主教大人指責我們播唇弄舌,把議會裏的事情都說了出去。所以,我認為讓他來擺擺闊並無不妥,讓他把權杖、權柱、戰斧、十字架、四角紅帽和大印章都帶來吧。這樣,如果他以後再像以前那樣指責我們,我們就能理直氣壯地把責任歸咎於他帶來的那些人。”議員們對此一致同意,於是就這樣接待了他。
之後,紅衣主教一本正經地提出很多理由,證明有必要批準提出的要求,並進一步表示,少於這個數目將不能達到國王的目的。他看到人們靜靜地坐在那裏,對他的一番話毫無反應,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為他們會讚同他的請求,於是就對他們說:“先生們,你們之中有很多人聰明博學。國王親自派我來到這裏保護你們和整個王國,所以我認為你們應該給我一個合理的回答。”人們還是沉默不語。這時,他對馬內先生(後來成為馬內勳爵)說:“馬內先生,你有什麼要說的?”馬內也沒有搭理他。他又問了幾個人同樣的問題,這些人被認為是這裏最聰明的人,但誰也沒說一句話(在此之前,大家一致同意由議長來回答,這是慣例)。他對大家說:“先生們,毫無疑問,這是一種難以克服的寂靜,除非這是你們下議院的習慣,看樣子很可能是這樣,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推選值得信賴的、有才智的議長(他確實是這樣)來表達你們的意願。”
然後他要求議長先生回答。議長先恭敬地跪在那裏為議員們的沉默辯解,他在這樣一位顯貴麵前感到局促不安,這個人足以使王國中最聰明、最博學的人感到迷惑。然後,他提出很多有充分根據的理由,證明讓他們回答既不適宜,也不符合下議院古老的習慣。最後他又說,盡管大家都信任他,但除非人人都給他出謀劃策,否則他一個人對如此重大的一件事作出回答是不合適的。紅衣主教對托馬斯·莫爾爵士很不滿意,因為他沒有在議會上滿足他的一切要求,於是就突然起身離去。
議會結束以後,他在威斯敏斯特區懷特豪爾宮的長廊裏對莫爾訴苦說:“莫爾先生,我任命你為議長的時候,真希望你是在羅馬。”托馬斯·莫爾爵士說:“大人,但願我們誰也沒有冒犯誰。”為了使紅衣主教忘掉這樣的爭吵,他開始談論長廊:“大人,我喜歡您的這個長廊,這要比您在漢普頓宮的長廊好得多。”這樣,他很機智地打斷了紅衣主教那令人不愉快的談話,紅衣主教看樣子一時語塞。但為了報複,紅衣主教勸國王派他到西班牙擔任使節,在國王麵前稱讚他的智慧和學識,說他很適合去。他說,考慮到這項任務的艱巨,再沒有比他更勝任的人來為陛下效力了。
國王把這件事透露給托馬斯·莫爾爵士,他向國王表示,他根本不適合這一趟旅行:那個國家的性格與他的脾性格格不入,他不可能在那裏為陛下做任何可以接受的事情;他心裏非常清楚,如果陛下派他到那裏去,無異於讓他去送死;但他又表示隨時準備盡職盡責,在這件事上滿足國王的願望,即便是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國王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對他這樣說:“莫爾先生,朕不願傷害你,而是願給你好處。所以,朕要找別人完成這一任務,對你則另有任用。”國王對他恩寵有加,在理查德·溫菲爾德爵士去世之後任命他為蘭開斯特公爵郡大臣,這一職務原來由溫菲爾德擔任。
國王很喜歡與他為伴,為此他有時會突然來到莫爾在切爾西的家裏玩兒。有一次,他突然到那裏吃飯,飯後在莫爾的一個漂亮的花園裏和他一起散步一個小時,同時用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國王一走,我就高興地對托馬斯·莫爾爵士說,國王對他那麼隨便,他該多麼高興啊;我以前從來沒有見他對人那樣過,除了紅衣主教沃爾西,有一次我看見陛下和他手挽著手散步。“感謝我主,孩子,”他說,“我發現國王就是我那仁慈的主,我相信他賞識我就像賞識他王國之中任何一個臣民那樣。盡管如此,我的女婿羅珀,我可以告訴你,我對此沒有理由感到驕傲。如果我的腦袋能為他在法蘭西贏得一座城堡(當時我們和法國正在打仗),它肯定會被砍掉的。”
除了其他的美德之外,托馬斯·莫爾爵士還極為溫順。有學者從牛津、劍橋或別的地方來找他(來找他的人很多,有的是想認識他,有的是仰慕他的智慧和學問,有的是應那兩座大學的請求),和他進行辯論(在這方麵很少有人能和他相比),進行交談,他發現這些人老是和他爭論下去,給他帶來一些麻煩。這時,為了不使他們感到不安(他是這樣一個人:不為自己爭榮譽,寧可自己看上去被戰勝,也不願使學者們失去學習的信心,總是表現得想學習而不是想教訓人),他會想出某種巧妙的辦法,很客氣地轉談別的話題。國王極為讚賞他的智慧和學問。每次他陪著國王到牛津或劍橋時,人們以雄辯的講演來歡迎他,國王總是讓他即席作答(他是才辯無雙的)。
無論是在這裏,還是在海外的任何一座大學,他不僅喜歡出席那裏經常舉行的朗誦會或辯論會,而且還以自己的博學親自參加辯論。作為公爵郡的大臣,他兩次被任命為使節和沃爾西紅衣主教一起執行任務,一次是到佛蘭德去見查理皇帝,另一次是到法蘭西去見法王。
不久以後,曾為他當過仆人的倫敦海關官員在吃飯時聽到一些商人肆意責罵他以前的主人,便大為惱怒,馬上就去找到莫爾,把他聽到的話告訴了他。他說:“閣下,如果我像你那樣在君主麵前得寵和有影響力,這些人肯定不能被容許惡言惡語地誹謗我。所以,我希望你把他們叫來羞辱他們,懲罰他們的邪惡。”莫爾微笑著對他說:“海關官員先生,他們給予我的好處要超過所有你們這些我的朋友,你為什麼要讓我懲罰他們呢?就讓他們以天主的名義數叨我吧。隻要他們的箭射不中我,對我又有什麼妨礙呢?而一旦他們射中了我,就會給我帶來不小的麻煩。盡管如此,我相信天主能夠幫助我,讓誰也不會傷到我。我告訴你,海關官員先生,我有更多的理由可憐他們,而不是生他們的氣。”
他經常與熟悉的朋友進行這樣富有成效的交談。有一次,我和他在切爾西的泰晤士河邊散步,交談之中他對我說:“我的女婿羅珀,隻要在基督教世界辦成三件事,我願基督把我裝進一個袋子投到泰晤士河裏去。”我說:“閣下,是什麼大事讓你這樣想?”“你想知道它們是什麼嗎,羅珀?”他說,“當然想知道,閣下,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說,“是這樣,我的女婿,”他說,“第一件事,願到處都在打仗的基督教君主們和平相處。第二,現在的基督教會罪孽深重、異端四起,願它放棄紛爭,歸於一統。第三,關於國王的婚姻問題,為了天主的榮耀,願各方平心靜氣地達成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案。”據我推測,他斷定若不能做到這三件事,基督教世界的很大一部分將不得安寧。所以,他一生曆盡千辛萬苦,完全是為了天主,為了君主,為了王國,絲毫沒有考慮為個人謀取世俗的好處。後來我聽他說過,他從來沒有向國王為自己要過一個便士。
除了和孩子們一起祈禱之外,托馬斯·莫爾爵士還每天(如果他在家)念七篇聖詩、禱告書中的連禱文和短禱。他還習慣在晚上睡覺之前和妻子、孩子和家裏的其他人一起到他的小教堂,和他們跪在那裏,一般要念些聖詩和短禱告。為了宗教目的,有時他想一人獨處,與塵世間的友伴分開。為此,他在離自己的宅第很遠的地方建了一處他所謂的“新建築”,其中有一個小教堂、一個書房和一個長廊。他習慣在別的時間到那裏祈禱和學習,在星期五到那裏從早待到晚,把所有的時間都用於虔誠的祈禱和宗教儀式。為了引起妻子和孩子們對天國的興趣,他有時會對他們這樣說:“現在你們這些孩子進天國算不得什麼本事,因為每個人都對你們良言相勸,每個人都給你們樹好榜樣。你們看到美德得到酬報,邪惡得到懲罰,所以你們甚至可以被人托著下巴帶進天國。但如果你們生活在一個沒有人對你們良言相勸、沒有人給你們樹好榜樣的時代,你們看到的是美德得到懲罰,邪惡得到酬報,如果你們能在這個時候不避艱險、堅信天主,即便你們隻有一半的虔誠,天主也會把它當成是全部的虔誠。”
如果他的妻子或哪一個孩子生了病,或遇到了麻煩,他會這樣對他們說:“我們不要指望舒舒服服地進天國。不是那麼回事,基督本人就是在經曆了極大的苦難之後才升天的。那是他走過的路,仆人不要指望比主人的情況更好。”他這樣勸他們耐心地忍受苦難,也這樣教他們勇敢地抵擋魔鬼及其引誘,說:“凡是留心魔鬼及其誘惑手法的人,都會發現他很像一隻猿猴。沒有人注意它的時候,它會自作聰明地在那裏大翻跟頭。與此相反,一有人注意它,它就會突然跳回去,再也不逞能了。所以,如果魔鬼發現一個人懶散、沒有抵抗能力,隨時準備接受他的引誘,他就會厚著臉皮纏住他,直至達到自己的目的。另一方麵,如果他發現一個人不屈不撓地頂住他的引誘,他就會感到沮喪,並最終完全放棄對他的引誘。因為,魔鬼是一個很高傲的精靈,它不能忍受嘲弄,所以它生性妒忌,更加害怕攻擊人,以免自己被打敗,並給人以更多的功德。”這樣,他不僅自己行善,而且還勸妻子、孩子和家人也這樣做。由於他那顯著的美德和虔誠,天主給了他特殊的恩惠。
有一次,我妻子患上了汗熱病(那一年很多人都患上了這種病),病情極為嚴重,醫生治這種病常用的所有辦法都不能使她從昏睡中醒來(很多既聰明又有學問的醫生一直護理著她)。結果,醫生和在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對她的恢複感到絕望,認為她不行了。她父親是最關心她的。他的心情非常沉重,他想祈求天主把她治好。於是,他像平常那樣來到前麵提到的“新建築”,流著淚跪在他的小教堂裏,非常虔誠地懇求萬能的主答應聽取他小小的請求,如果主願意的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這時,他的腦子裏立即產生了一個念頭:隻有閃光能夠救她。他把這事告訴了醫生,醫生不久以後就承認,若要康複,那確實是最好的辦法。醫生感到非常驚奇,他們自己以前為什麼沒有想起來這個辦法。於是,他們馬上就用這個辦法治療她的昏睡,以前任何辦法也不能使她蘇醒。她完全醒過來之後,天主在她身上留下了明顯的印記(那顯然是死亡的標誌),但她仍然由於父親最熱切的禱告而奇跡般地蘇醒了,並最終完全恢複了健康,這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她父親說,如果當時天主願意對她大發慈悲,他就再也不過問塵世間的事了。
托馬斯·莫爾爵士擔任公爵郡大臣的時候,適逢羅馬教皇的職位空缺,這引起了很多事端。野心勃勃的紅衣主教沃爾西很想登上這一寶座(這對他來說很有希望),但他的希望還是落了空。羅馬的紅衣主教團選舉的時候,查理皇帝極力向他們推薦他以前的老師阿德裏安紅衣主教,說他的美德足以使他勝任這一職務,這樣他就當選為教皇。阿德裏安當時住在西班牙,他步行來到羅馬。進城之前,他脫掉緊身褲和鞋,光著腳光著腿穿過街道走向他的邸宅,其謙恭使所有的人都對他極為尊敬。
紅衣主教沃爾西對此大為震怒,於是就想方設法對皇帝進行報複。這是一出悲劇的開端,有些地方與我目前要寫的不無關係,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將它記述下來。
這位紅衣主教並不是不知道國王那反複無常的性格。他不久就在每一個娛樂場合與國王的最高尚、最貞節的合法妻子、皇帝的姑媽凱瑟琳王後疏遠了,而在其他的場合則傾心於她,她的高貴、智慧、貞節、慈善和美都是無與倫比的。他想把這作為一個精心安排的工具來達到其罪惡的目的。紅衣主教打算誘使國王迷戀上法蘭西國王的姐妹之中的一個(國王當時已有了另外的想法,他完全愛上了安妮·博林小姐),他非常希望辦成這件事(因為當時法蘭西國王與皇帝正在交戰,由於上麵提到的原因,他對皇帝恨之入骨)。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目的,他請求林肯主教、國王的教父朗蘭使國王產生疑慮,讓他覺得娶嫂嫂是不合法的。
國王聽說以後並不感到難過,他首先把這件事透露給托馬斯·莫爾爵士,就這件事征求他的意見,並讓他看《聖經》上的一些片段,上麵的說法似乎有些符合他的口味。莫爾從未說過他研究過神學,所以他讀過之後就找借口說,自己在很多方麵都不適合過問這方麵的事情。國王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硬逼著他表態,最後他隻好屈從了國王。此外,由於此事非同小可,需要仔細斟酌,他還請國王不要著急,再好好考慮一下。國王對此感到滿意,對他說,巴思和達勒姆主教唐斯塔爾和克拉克,以及樞密院的其他有學問的人也要負責辦理這件事。
托馬斯·莫爾爵士走了以後,就《聖經》上那些片段的解釋問題與很多資深的神學家交換意見。他又回到宮裏,與國王談起前麵提到的那件事。他說:“陛下,恕我直言。達勒姆大人和巴思大人都是聰明、正直、博學和可敬的主教,另外還有我和樞密院的其他成員都是您的仆人,您每天都給予我們很多好處,為此我們有義務為您效勞。但在我看來,我們這些人都不適合擔任您在這一問題上的顧問。不過您要是想了解真理,您提名的這些顧問都不會騙你,他們既不會考慮自己世俗的好處,也不會畏懼您君主的權威。”然後他又舉出了聖哲羅姆、聖奧古斯丁等很多古代的神學家,既有希臘人也有拉丁人,並拿出了從他們那裏找到的根據。盡管國王很不喜歡這些(這不符合他的願望),但托馬斯·莫爾爵士將其用得恰到好處(他在與國王就這件事所進行的交談中一直表現得極為謹慎),國王不僅馬上欣然接受,而且還經常就此事繼續與他商談。之後,樞密院中有人提出一些問題:國王在這件事上是否需要有任何顧忌?如果有,什麼是使他消除顧忌的最好辦法?大部分人都認為有足夠的理由顧忌,要解除它就要請示羅馬教廷,國王希望在那裏很隨便地達到他的目的。後來證明,羅馬教廷背叛了他。
為了查問和審判這一婚姻,羅馬指派了一個委員會,其成員有紅衣主教坎佩吉爾斯和紅衣主教沃爾西。他們在倫敦的黑修士修道院開庭判決此案,原告提交上來一紙訴狀,要求宣告上述婚姻無效,聲稱國王和王後的婚姻是不合法的。有人呈上來一份特許狀,證明該婚姻是合法的。經過長時間的辯論之後,委員會認為特許狀是不完整的,但它後來由一份文書或教皇通諭給補齊了,那是在西班牙的珍藏室裏找到後送到英格蘭的委員會的。教皇本應據此作出判決,但是國王事先得到情報,趕在判決之前向下一屆全體會議提出了上訴。國王上訴之後,兩位紅衣主教就不再為此事開庭了。
在審理這一婚姻問題之前,我正好與托馬斯·莫爾爵士談了一次話(他當時有些高興),對他稱讚王國的升平景象,說它有一位篤信天主教義的君主,沒有哪個異端膽敢公開露麵,神職人員正直、博學,貴族莊重、正統,所有馴服的臣民都讚同一個信仰。“的確是這樣,女婿羅珀,”他說(他對這些讚美要遠超過我),“但是,女婿羅珀,我們像是坐在高高的山上,把異端像螞蟻一樣踩在腳下,我祈求天主不要讓我們之中的一些人活到那一天——那時我們很樂意地與他們混為一體,讓他們擁有自己的教堂,這樣他們也會讓我們擁有教堂,雙方相安無事。”然後,我向他談了很多他不能這樣說的原因。“那麼,”他說,“女婿羅珀,我祈求天主保佑,願我們之中的一些人不要活到那一天。”他並沒有向我解釋我為何對此表示懷疑的原因。我對他說:“我敢保證,閣下,這也說得太絕了。”我祈求天主寬恕我對他用了那個粗俗的字眼,他聽了以後發現我很生氣,就和顏悅色地對我說:“好,好,女婿羅珀,不會是這樣,不會是這樣。”我在他家裏住了十六年多,對他那麼熟悉,還從來沒有見他發過一次火。
現在還回到原來的話題。如前所述,呈上來的特許狀不完整的部分補齊送交給英格蘭的委員會之後,國王以為這件事就算完了,也就不再起訴了。他任命達勒姆主教和托馬斯·莫爾爵士為特使,到坎布雷去討論一項皇帝、法蘭西國王和他自己之間的和約,那個地方既不屬於皇帝,也不屬於法蘭西王。締結條約的時候,托馬斯·莫爾爵士運籌得當,為王國爭得了很多好處,這在當時國王和樞密院看來是不可能的。由於他的這次出色表現,國王任命他為大法官,後來又讓諾福克公爵公開向人們宣布,整個英格蘭都要感謝他。下麵你還會聽到更多的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