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講義01(1 / 1)

曹聚仁《國學概論》小識

任在何時何地的學者,對於青年們有兩種恩賜:第一,他運用精利的工具,辟出新境域給人們享受;第二,他站在前麵,指引途徑,使人們隨著在軌道上走。因此可以說:學者是青年們的慈母,慈母是兼任飼育和扶持兩種責任的。太炎先生是當代的學者,我們讀他所著的《文始》《國故論衡》《齊物論釋》《新方言》《小學問答》等書,就可明白他辟出多少燦爛的境地!先生以前在東京、北京,這次在上海,把國學為係統的講明,更可見他對於青年們扶掖的熱忱。我在聽了講演以後,心裏自然有無限的感激,所以不計工拙,把先生的話記出。並且看到青年們有求知的熱狂,而因時地關係沒能親聆這次講演的很多,所以又把記錄的稿印出,希望傳播得比較的普遍些。在下文還申述些淺薄的見解。

學術界近來頗有研究國學的傾向,確是好的現狀。但是大部分對於為什麼要研究國學這個先決問題,還是持迷離混沌的態度,或者竟是盲從的。在講演會中,第一次,就聽到兩種可怪的論調,在他們原以為是妥適的理由哩。

這兩種論調是:

一、西洋人研究中國國學的很多,我們對於自己的國學,哪可不研究?

二、當代有太炎先生這麼淹博的國學學者,我們哪可不趕快去研究?

持這般論調去研究國學,是很危險的。因為他們根本上沒有明白國學是個什麼,也沒想到要去研究國學的原因,隻不過因循的盲從,胡亂提倡些國學,做冒牌的聖人之徒,替青年造成進化的障壁!中國數千年來,不是沒有講論國學的人,卻很少真正研究國學的人。所以國學愈講愈失其真,荊棘蔽途,苦煞後生小子!在現在不研究國學也罷,否則非徹底了解研究國學的主因,便不能得著效果。

那麼,我們究竟為什麼要研究國學呢?可把他分做四層講明:

國學在中國有數千年的曆史。我們過去的智識,和他發生密切的因果關係,因此我們急要明白:國學的精華何在?他以後還有存在的價值沒有?如果國學是腐敗的骸骨,不該容他存留著,我們可趕快蕩除淨盡,如其中尚包藏著精金,也應從速發掘;決不可彷徨歧路,靡所適從。在取舍問題亟待解決當中,非研究國學,別無解決的途徑。這是第一層原因。

在我們以前,既沒人曾把國學整理一下,到現在還仿佛一大堆亂書,政治,哲學,倫理,宗教,以及其他各種科學都包含著。我們既要明白其中究竟是怎樣的,非坐待可以得到。及今用精力把他係統的整理起來,或者能夠觀察明白,使後人也得著好處。所以謀學術界的共同便利,也非將國學研究一下不可;這是第二層原因。

大部分青年感受著無限的苦痛:因為心裏極明白適合人生真義的“新”,要想接受他;但社會上“舊”的勢力膨脹到極點,稍一反動,靈肉兩方麵都得著痛苦。那舊的也不過借國學做護符—軍閥和老頑固都把孔老夫子來撐門麵。國學經過他們手裏,已變成“糟粕形式呆板教條”了。我們如不把國學的真麵目抬出,他們決不斂形息聲的;要找出國學的真麵日,自然須下一番研究功夫。這是第三層原因。

我們對於西方文化固當合理的迎納,但自己背後還有國學站著,這兩種文化究竟如何使他溝通,也是目前要解決的問題。我們對於國學所含的原子不明白分析出來,如何能叫彼和別種化合?所以要先研究國學,才找得出溝通方法。這是第四層原因。

可見我們研究國學,決不是盲目的,原含著以上四種急迫的需求。太炎先生講國學,的確是使我們滿足求知欲望,並且是適應這四種需求的。且細看他講的話,自然明白了。

但是,我們一方麵完全承受先生的講演,一方麵卻須用批評的眼光去觀察,要記牢“我愛先生,我更愛真理”一語。

最後,我更對邵仲輝先生表示謝忱,因為稿中許多地方都承先生指正。

一九二二年六月一日 聚仁識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