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窗簾,冒著熱氣的咖啡,桌上的花瓶還插著嬌豔的玫瑰,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誰曾想過,這樣的地方,一天要終結多少條生命。
柚子的臉,到了燈光下才看得出,白得滲人。
“孩子,是卓然的?”
“嗯。”
“那你來這裏,他知道嗎?”
“不知道,甚至,他都不知道有這個孩子存在。”
“柚子!”紀如意有些恍然,心裏很急,但語言卻顯得更為乏力,“我覺得,你應該跟卓然說,他是孩子的父親,他有決定這個孩子命運的一半權利。”
“不需要,我了解卓然,他不會跟趙梓雅離婚,我也不會用一個孩子去牽住他,這種手段,太過淒慘,我不想用。”
“那你就準備一直這樣瞞著他?”
“我沒有瞞著他,我隻是選擇,不讓他知道。”
剛才的護士從手術間走出來,柔聲問柚子:“梁小姐,我看到您在手術書上,額外要求那一欄,填的是放棄用麻醉藥,作為您的護士,我想提醒您,人流手術會給您帶來痛楚,所以建議還是打麻藥的好。”
“不需要,不用打!”柚子堅定笑著,拿了包起身,回頭握住紀如意的手:“今天的事,別跟卓然說,別跟任何人說,我知道人流有多痛,但是我想清醒地記住這種痛楚,清醒地感受這個孩子從我身體裏剝離。”
這種痛,沉重卻又殘忍,卻能夠教她記住,多年以後回想起來,為青春的錯誤所承受的責任,她一次都沒有逃過去。
柚子已經隨著護士走進通往手術室的長廊,紀如意卻再次追上去。
雙手緊緊握住,喉嚨酸脹,痛得很。
“疼就喊,別忍著,我在外麵等你,你自己小心一點。”
“沒事,這家診所專門替一些二奶和藝人做人流,在業內很有名,會很快,完了我們去吃夜宵。”
柚子故意裝得很輕鬆,但紀如意心裏卻重得很。
她怕柚子走蘇小意的老路,怕她這一進去,以後再也沒有當母親的權力。
桌上的咖啡已經涼掉,紀如意卻一口都沒有喝。
時間在這裏仿佛靜止,分針轉一圈,似乎走了一年。
紀如意的手關節已經被纏得發紅發疼,但是她依舊無動於衷。心裏空然一片,但似乎又被千萬頭緒塞滿,捏著手機,想打電話給卓然,想打電話給齊天平,但都最終放棄。
淩晨,通往手術室走廊的感應燈一盞盞亮起,由遠及近。
紀如意跑過去,站在走廊的一端,看著護士推著柚子,漸漸走到麵前。
紀如意蹲在輪椅麵前,看著輪椅上的柚子,所有的情緒一瞬間鬱結,全部堵在胸口,疼到不敢說話,眼淚掉下來,隻能生生捂住嘴巴,把哭聲全部堵回去。
那樣的柚子,是紀如意這一生,見過的,最慘烈的柚子。穿著診所寬鬆的病服,半長的頭發因為浸了汗,全部貼在額頭。
整張臉,除了被咬到出血的下唇,一概涼白,而身體,無力的斜靠在輪椅上,頭微微垂著,看不到眼睛。
“陪你朋友休息一會兒再走吧……”護士無奈地將柚子交給紀如意,自己轉身離開。
片刻之後,紀如意將柚子額前的濕發撩開,那雙微睜無力的眼睛才露了出來。
“柚子……”喊出聲,才發現聲音帶著嘶啞。
輪椅上的柚子抬頭,嘴角強扯出一絲微笑。
紀如意憋了半天的眼淚,終於全部掉了出來。
最痛的,莫過於看著自己愛的人,在麵前疼到極致,卻還要笑。
沉默片刻,柚子緩過神,她才開口說話,第一句就是:“大爺的,疼死我了!”
是真的疼,那種身體剝離,血肉分割的疼,從肉體到心,全部痛到不能呼吸。
隻是柚子所謂的“疼死了”,更多的是心,她和卓然的第一個孩子,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孩子,幾分鍾之前在這個世界消失。
她作為母親,親手扼殺了他。
“如意,我聽說墮過胎的女人,死了要下十八層地獄。”
“胡說,迷信!”
“剛才那一小時,對我來說已經是地獄。我咬著牙,告訴自己,要記住,這些疼,都是為自己犯的錯誤買單!可是……”柚子的聲音開始哽咽:“可是,我自己犯的罪,為什麼要讓孩子來承受?他才到這世界上一周而已,我真是恨死自己,恨死……恨到死了……”
聲音越說越低,紀如意無力地將她攬入懷裏,聽著肩膀上柚子轟然的哭聲,而紀如意的心,也漸漸鬆動,再漸漸死去。
蘇小意為齊天平打掉孩子,當醫生告訴她,從此無法生育的時候,她的痛,是不是比柚子還要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