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情係荒島(3 / 3)

白辰如實相告:“在下雖然見到了花穀主想要的東西,但卻無意間毀壞了驚心訣……”

花輕塵神容倏變,脫口道:“什麼?”她雙目圓瞪,樣子頗為嚇人,但很快她的臉色又和緩了些,道:“你……毀壞了驚心訣麼?”

白辰道:“另一部冷心訣在下已熟記於心,隨時可以將它告之於穀主。”

“你……”花輕塵忽然臉現悲恨之色,她咬牙切齒地道:“你……竟以這等手段挾迫我!”話未說完,突然噴出一口血,竟自暈死過去,那血濺灑在她自己的衣衫上,竟是黯黑色!老鄭三人察覺洞中有異,不顧花輕塵的吩咐,紛紛湧進洞來,一時洞中擁擠不堪。

小草一麵為花輕塵把脈,一邊問道:“老鄭,我娘是怎麼受的傷?”花輕塵所受的傷是內傷,傷她的人武功不同,救治的方法自然也會不同,故小草會對老鄭如此相問。

老鄭在她身後答道:“水族深諳水性,由水中潛至求死穀外,仍是神不知鬼不覺,其時屬下在穀中對岸,根本不知穀內已有一場血腥廝殺,直到水族中人放了一把火開始焚燒穀中奇藥時,屬下才知大事不妙,屬下雖知人單力薄,回天乏力,卻也不敢惜吝性命,隻是等到屬下趕回穀中時,水族中人早已散得無影無蹤,而穀中的兄弟卻已傷亡殆盡……”說到這兒,他自然有些離題,當下接道:“屬下見到穀主時,穀主已受了重傷,至於穀主如何受傷,屬下既未看到,穀主也未對屬下說起,隻是……隻是穀主曾說過……她說……她說……”下邊的話老鄭支吾著不肯說出來。

小草心中一動,轉身向老鄭望去,這麼一望,她不由一怔,隻見老鄭在短短的時間內,已換去了那身叫化子的行頭,渾身倒收拾得幹淨利索,她心中不由萌生怒意,心道:“生死離亡之際,你倒有閑情留意自己的穿著!”

老鄭看出了小草的忿然,忙道:“屬下想到穀主之所以未遭水族毒手,多半是水族另有計謀,水族料定如果求死穀尚有人幸存,一定會前來營救穀主,那時,他們就可以設法將求死穀的力量悉數除去。屬下為了掩人耳目,才假扮叫化子,但穀主並不喜歡屬下這種裝束,所以屬下外出探風時穿著叫化子的服飾,回來時就必須恢複以前原樣。”

小草聽罷,微微點了點頭,道:“難為你了。”她知道母親爭強好勝,所以才一直設法取出冷心訣與驚心訣,她自是不允許屬下弟子以叫化子的形象拋頭露麵。

小草又道:“我娘還說了些什麼?你不妨直言吧。”

老鄭遲疑了片刻,終還是道:“穀主說她……她的傷已無藥可救,隻是拖延的時間長短不同而已。”

小草眼圈一紅,卻忍住沒有落淚,她聲音低沉地道:“求死穀一向不與外界接觸,在武林中也沒有什麼交情,發生某種變故,亦隻有本穀上下一力承擔了。”說到這裏,她看了眾人一眼,道:“老鄭,你去找幾輛寬大些的馬車;白大哥,你與伏居、計大修請暫且避一避,待我為娘查看傷勢。”

白辰、計大修、伏居便退了出去,在山坳的幾處高點站定,密切注視著四周有無異變。

小草先前為花輕塵把脈時,發現她的脈象極為紊亂,忽兒細若遊絲,難以捕捉,忽兒亢奮狂烈,脈搏跳動極快,心知她心律已亂,甚為危險。當下小心察看了花輕塵的周身,卻沒有發現任何傷痕,不由大為納悶,一時無法施救,隻好將右掌與花輕塵的左掌相抵,把自身功力沿著花輕塵的“手厥陰心包經”輸入她體內,用此手法,自然不如由胸前重穴直接貫入功力見效,但花輕塵的脈搏時強時弱,倒不宜操之過急,否則將可能適得其反。

足足過了一刻鍾,花輕塵方呻吟一聲,緩過一口氣來,小草悲喜交加地叫了一聲:“娘!”

花輕塵緩緩睜開眼來,隻見小草一人,輕輕歎息一聲,聲音微弱地道:“他……他借機走……走脫了吧?”

小草一愣之下頓時明白過來,當即道:“白公子沒有走,他為取驚心訣冒了極大的危險,娘為何總是不相信他?”

花輕塵哼了一聲,道:“好端端的……冷心訣秘笈怎麼會毀壞?他說已將之熟……熟記於心,隻是要挾……挾迫我解去他的藥酒罷了。晚遠,你可莫被……被他的假象騙過了。”

小草心道:“白大哥絕不會是這樣的人。”隻是此刻母親傷重,她不會與之爭辯,這時外麵傳來計大修的聲音:“小姐,老鄭已將馬車找來了。”他不知花輕塵已蘇醒過來,故先向小草稟報。

於是小草對花輕塵道:“娘,我們回穀中去吧!”花輕塵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聲音低微地道:“孩子,你能想到這……這一點,娘死也……瞑目了,水……水族中人一定……已在周遭布下了羅網,惟獨……惟獨求死穀反倒是……相對安全些的。”

小草走出山洞,對計大修吩咐道:“你給些銀兩,讓馬車車夫向幾個方向同時駛離,車子的帷簾都需垂下,最好車廂內再放一些石頭木料。伏居,你去將船備好,我們重返求死穀。

計大修與伏居感到有些意外,卻仍應了一聲:“是。”兩人便離去了。

小草這才對花輕塵道:“娘,你一定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武功所傷,以娘的醫術,普天之下能勝過你的也絕無幾人。娘,你將所需藥物告訴女兒,女兒立即去島上配來,以馬車吸引水族的注意力上島,多半能避過他們的耳目。”

花輕塵搖了搖頭,道:“沒用的……以我們的殘存力量,已根本無法與水族……水族相抗衡,娘早已有了決斷,隻要取到冷心訣與驚心訣,你悟性不錯,隻要勤加習練,終……終會有所成的,那時,或許可以……可以重振求死穀了。”

話雖如此說,但由她的語氣可以聽出,連她自己都對這一切無甚把握。喘息了一陣子,花輕塵又道:“你去讓那姓白的小子將冷心訣默寫下來後,任他離去,然後你尋個隱密之處,娘將驚心訣……驚心訣亦傳與你。”說這些話時,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洞外之人根本無法聽見。

小草道:“白……公子自會這麼做的,但若他就此離去,腹中的藥酒未悉數化盡,日後豈非有性命之憂?”

花輕塵避重就輕地道:“他……本是功力盡廢,能恢複武功,也算……也算不錯了。”

小草道:“但他若是不能及時化解藥酒,連性命都不保,恢複了武功又有何用?娘,你不是說隻要再助他四次渡過藥酒藥性發作之劫,他的功力必將倍增麼?”

花輕塵道:“若真的能功力倍增,我……我又何必想方設法要取冷心訣與驚心訣?隻需服下藥酒,就可造就絕世高手了……”

小草聞言失色,驚道:“原來這並不是真的?莫非白大哥服下藥酒後,已無法挽救?”

花輕塵喘息了好一陣子,方吃力地道:“其實……娘即使有心救……救他,也是無能為力了。”她見小草驚惶之下,本是稱白辰為“白公子”,如今卻改稱“白大哥”,心中隱隱察覺到什麼,故話語亦未說得太過絕情。

小草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沉默了片刻,漸漸平靜下來,臉上又有了出奇的平靜,她道:“無論如何,必須先治好娘的傷,否則娘又如何能傳女兒武功?”

花輕塵輕聲道:“其實,娘的傷也算不了……什麼,娘身上有些藥丸,隻消用三十年陳釀的黃酒送……送服,即可能……在十天內治愈傷……傷勢,怕……怕就怕三十年陳釀的黃酒不好找。”

小草心知母親深諳醫術,她這麼說決計錯不了,不由暫時鬆了一口氣,道:“三十陳釀的黃酒,隻消花些功夫,總能找到的。”她乃求死穀穀主的女兒,自然也頗懂藥道,知道黃酒本身並無治傷之效,隻是可使藥效盡快達到病理之中而已。故即使沒有三十年陳釀的黃酒,母親的傷也隻是痊愈得慢一些罷了。

這麼一想,她便對洞外道:“老鄭可在?”

“屬下在。”老鄭的聲音道。

小草道:“左近可有更為隱秘的地方?你們將我娘送去,我去尋找藥引子。”

花輕塵有些急切地道:“且不忙尋三十年陳釀黃酒,我……我先將驚心訣述說與你聽後再去不遲。”

小草忽然有了驚疑之色,她緊張地道:“娘,莫非你有什麼事情瞞著孩兒?”

花輕塵強自一笑,道:“娘又怎會瞞你什麼?”笑意甚為苦澀,其神情立時讓小草明白過來,她顫聲道:“娘,其實你的傷很重,很……危險,是也不是?”

花輕塵緩緩閉上雙眼,良久方睜開,她輕歎一聲,道:“水族與……墨門有極為久遠的宿怨,多少年來,雙方一直互有勝負,你可知水族的最高武學是什麼?”

小草道:“是水殤神功?”

“正是水殤神功,水殤神功練到最高境界,足可開天辟地,驚鬼泣神。墨門武學中能與之抗衡的,隻有驚心訣,……咳咳……隻是要習練驚心訣,必須首先將墨門武功心法‘無為大法’練至第九層,否則……唉,娘就是貿然習練驚心訣,方走火入魔,而‘無為大法’在八十年前便失傳了,隻留下一套與之相契合的‘無為掌’……”她似乎已忘了小草所問之事,隻顧敘說本門武功。

小草手心卻已一片冰涼,她強自定神道:“莫非,娘親就是傷在——水殤神功之下?”

花輕塵已無法再隱瞞事實的真相,她終於點了點頭,苦笑道:“水殤神功歹毒至極,中招者絕……絕無幸免的可能,娘之所以騙你,是不想你因為娘而無法安心練成冷心訣與驚心訣!”

“娘,我不要練什麼驚心訣,我隻要娘平安無事。為什麼我要為了一些虛幻的怨仇而讓求死穀上上下下行蹤詭秘,惟恐被水族窺出真相?為了驚心訣,數代前輩高手已悉數葬身海中!”

“住口!”花輕塵怒斥道:“你怎麼敢這麼對娘說話?娘命不久矣,若你不想讓娘死……死不瞑目,就將驚心訣牢牢記下。”

小草雙膝一曲,跪在花輕塵麵前,悲聲道:“娘……”

花輕塵不再看她,雙目閉上,緩緩地道:“無明塵勞即是上門,無集可斷;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生死即涅槃無滅可證……”她的神色極為鄭重,念至此處,她略略一頓,沉聲道:“此乃驚心要訣,娘的性命存亡隻在旦夕之間,你……你可莫讓娘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她的語速忽然比先前快了許多,臉上亦出現了罕見的紅暈。

小草暗暗心驚,還待勸阻,花輕塵已道:“快快記下,但暫時不可參悟……無明塵勞好是上門,無集可斷……”

小草淚盈滿眶,哽咽道:“無明塵勞即是上門,無……無集可斷……”

“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

小草隨之念道:“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

花輕塵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似欲倒下,小草驚呼道:“娘!”正欲上前扶住,花輕塵雙眼倏然睜開,以少見的淩厲目光將小草的舉動製止了,她閉目喘息了一陣,方繼續道:“……生死即涅槃無滅可證……”

“證”字甫出,她身子一顫,突然噴出一大口血,化為血霧,濺了二人一身。

小草大驚失色,不顧一切衝上前,哀求道:“娘,你別說了,別說了。”

花輕塵以極其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聽……聽娘說,下麵是……是……無驚無定故……故無世間,無……無道無滅……故無……無出世間……”

小草泣不成聲地隨之道:“無驚……無定……故無世間,無……無道無滅……故……故無出世間。”一邊隨之誦念,一麵為母親拭去嘴角的血跡。

就在這時,洞外忽然傳來了沉喝聲:“尊駕請留步!”是計大修的聲音。

隨即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兄弟有事要見求死穀穀主。”此人的聲音即非伏居、老鄭,亦非白辰,卻是陌生得很。

花輕塵身子微微一震,道:“莫……莫去理……會……”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下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伏居的聲音傳入洞中:“這兒沒有求死穀穀主,朋友請回吧。”語氣顯得甚為忿然。

“兄弟見求死穀花穀主,絕無惡意,請二位向花穀主稟報一聲。”那清朗的聲音又道。

小草暗覺不妙,心中忖道:“此人為何一口咬定我娘在此?來者多半不善,若是水族中人,隻怕會凶多吉少了。”

“朋友逼人太甚,必是有恃無恐,休怪我們無禮了!”計大修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兩聲兵器出鞘聲響起。

但出鞘之聲隻響了一半,即戛然而止,隻聽得計大修、伏居同時又驚又怒,脫口道:“你……”多半是一出手就吃了虧。

這時,隻聽得白辰的聲音道:“尊駕武功卓絕,在下佩服得緊,但要恃強淩人,在下就第一個不服!”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絕非求死穀弟子。”那清朗的聲音道。

此言一出,洞內洞外的人皆吃驚不小,求死穀在江湖中一直神秘莫測,外人對求死穀知之甚少,更不用說識得穀中每一位弟子,莫非此人在這之前,已見過白辰?

白辰亦有些詫異地道:“何以見得?”

那人道:“因為閣下太年輕,而求死穀已有十餘年未收納弟子,究其原因,是因為求死穀擔心其他門派借機將勢力滲入穀中,從而窺破求死穀的真相。”

白辰一時沉默無語了,想必有所震動,而花輕塵、小草及伏居等人卻同時忖道:“此人為何對求死穀之事知道得這麼多?”求死穀的確有十幾年未曾招攬弟子,所以求死穀內除了小草一人之外,其餘的人皆在三旬左右,隻是先前白辰未留意到這一點而已。

這時,白辰緩聲道:“我不是求死穀的弟子又如何?”

那人哈哈一笑,忽兒振聲道:“花穀主為何讓局外的朋友將同門中人拒於千裏之外?”

小草眼見母親已是岌岌可危,又有強敵前來,甚為不安,此刻忽聽此人自稱是“同門中人”,不由大惑不解,有心想去探個究竟,又擔心母親有所閃失,正舉棋不定間,花輕塵忽然吃力地道:“請他進……進來吧,他……他們終於來了。”聽她語氣,似乎已知來者身分。

小草自不敢有違母親的意願,當下出了山洞,隻見數丈開外有一中年文士正被白辰阻在洞前,此人甚為黑瘦,卻又讓人難起小覷之心,小草道:“家母不能起身迎客,還請閣下移駕入洞。”

那中年文士向白辰拱了拱手,從他身邊經過,走入洞中,一見花輕塵如此模樣,不由一怔,驚道:“花穀主,你怎地傷成這樣?”

花輕塵此時已是內息微弱,氣若遊絲,但她仍強自開口道:“閣下是……北支的人吧?我這番情景,豈非……豈非如你所願?”

小草心道:“母親與他原來並不認識。”那中年文士並不動怒,而是道:“以花穀主如今的武功,本不在當年東風兄弟之下,能傷花穀主的人絕對不會太多。莫非,這一次是水族族王水姬親自出手,以水殤神功將花穀主擊傷的?”

這時,白辰諸人擔心中年文士對花輕塵、小草有所不利,都聚在了洞口,方才計大修、伏居剛要拔出兵器,中年文士倏忽間就以快不可言的招式,將他們逼得不得不撤招,其武功之高,已暴露無遺。此刻聽得他這一番話,白辰心道:“此人所謂的‘東風兄弟’,會不會就是小草的父親墨東風?至於水姬這一名字,竟好生耳熟,一時卻想不起在何時聽過,難道水族族王的名字就是水姬?此人又如何得知?”一時隻覺此人來曆神秘莫測,無論對水族,還是對求死穀,都知之甚多。

花輕塵喘息著道:“你們北支的人讓你前來看我們……我們求死穀是否已經覆滅,到時自……自可將驚心訣從容取走,是也……不是?”

中年文士吸了口氣,道:“未練‘無為大法’者,不可擅練驚心訣,花穀主是知道這一層道理的,墨門分支離異,南北兩支各持驚心訣與無為大法,終不是長久之計,如今風宮白流已將入絕境,正是重振墨門,執行維世之責的大好時機。花穀主,想必你也不願墨門一蹶不振吧?”

小草心中“咯登”一聲,暗中忖道:“原來他亦是墨門中人,聽起來好像求死穀是南支,而他卻是墨門北支的人,無怪乎知曉那麼多與水族、求死穀有關的事。”平時花輕塵對墨門因內訌而分裂的事從不向小草細說,故小草對其中細節亦不知情。

而白辰卻是神色大變,他身子倚著的一棵灌木籟籟直響,足見其心情之激動!此刻,他的腦中隻剩下一句話:“風宮白流已將入絕境……風宮白流已將入絕境……”想到白家血仇,白辰自是情難自抑!好不容易略略平定心神,不由忖道:“風宮白流勢力在二個多月前尚是如日中天,如今又怎會將入絕境呢?不知此人所言是真是假?如若是真,那可真是蒼天有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