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斷刃奇甲(1 / 3)

第八章斷刃奇甲

翌日午時,韋馱匆匆返回,頗有喜色,一問方知鐵九已應允看一看範離憎諸人送來之物是否值得他出手,隻是自當年死穀逼其鑄造“睚眥劍”之事後,鐵九絕不輕易暴露其行蹤,故範離憎、天師和尚及廣風行三人中,隻可一人攜帶密匣與鐵九相見。

三人商議之後,決定由範離憎攜帶密匣前去,因為範離憎身負重華之眼,可窺血厄之秘,欲鑄血厄劍鞘,必不可缺範離憎。

於是,範離憎就帶上密匣,隨著韋馱前去見鐵九,兩人到了鎮外路口,早有一輛馬車在路旁等候,車後有二位年輕人站著,顯得健壯而樸實,見了韋馱後,其中一人上前施禮道:“韋先生,客人便交給我們好了。”

範離憎上了馬車,那兩位壯實的年輕人將厚厚的門簾放下,其中一人與範離憎同坐於車廂中,另外一人則在前麵駕車,馬車轆轆而駛後,範離憎隱隱覺得馬車所經過的道路迂回甚多,且顛簸不平,與他並坐車內的年輕人少言寡語,範離憎知他鐵門世家一向隔絕於世,自不願外人知道他們的隱居之地,故他亦沒有與年輕人多說什麼,以免讓對方為難。

足足奔走了三個時辰,馬車方止,那健壯的年輕人跳下馬車,將門簾掀起,範離憎隻覺一股陰冷的風撲麵而至,風中猶有潮濕的氣息,範離憎探身一看,才知此刻馬車是在一個巨大的溶洞之中,洞的兩側點有油燈,也不知洞內到底有多深,陣陣陰冷的陰風正是由前麵的溶洞深處吹出。

那年輕人道:“範公子,穿過這個溶洞就到了,請隨我來。”言罷,也未等範離憎作答,自顧向前走去,範離憎先是一驚,心想他如何知道自己姓範?隨即想到定是韋馱已將自己的姓名告訴了鐵門世家,心中頓時釋然。

走出一陣,身後傳來車輪轆轆,範離憎回首望去,借著昏黃的油燈,看見那駕車的年輕人正吆喝著讓馬車倒退而行。

又走了一陣子,溶洞內休說通行馬車,連容一人通過亦有些困難,洞內岩石交錯,暗澗幽穀,深邃莫測,洞壁粗獷卻景致秀麗多姿,琳琅滿目,怪石離奇。

到後來,沿途中再也沒有油燈,那年輕人從岩壁上取下一盞油燈,在前麵為範離憎指路,燈光昏暗,所能見到的地方極為有限,輾轉一陣之後,範離憎已難辨方位了。再入深處,有些地方已需手腳並用,方能通過,此刻洞中隻有兩人的腳步聲與喘息聲,竟清晰入耳。

範離憎不由感慨忖道:“鐵九這位尚未謀麵的奇人之行蹤也著實太過神秘,若不是有人指引,自己縱是明知對方隱身此洞,也會在洞中迷失方向。當然也難怪鐵前輩如此謹慎,當年死穀對他的迫害,足以讓人終生不忘。”

正思忖間,前麵忽然有亮光透出,範離憎心中一喜,再走一陣,光線越來越亮,洞內也顯得開闊了些,並且兩側有明顯的人工敲鑿痕跡,地上更有應勢而鑿的台階,兩人的腳步都不由加快了一些,十餘丈後,前麵豁然開朗,呈現於範離憎麵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石室,長寬各有二十餘丈,除了洞頂尚有凹凸不平的鍾乳石外,地麵及洞壁皆已鑿過,頗為平整,石洞中間是一隻巨大的火爐,卻未被引燃。在大火爐四周,又有四隻與尋常火爐相似的小火爐。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石洞四周岩壁上所懸掛的數以百計的兵器,刀、槍、劍、戟、錘、斧無一不有,更有許多兵器是範離憎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隻是,所有的兵器皆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未曾開刃。

但置身於如此多的兵器之中,縱是未曾開刃,仍會給人帶來冷森之感。

石洞中燃有四隻碩大的火把,範離憎方才所見到的亮光,正是來自於此。

此時,石室中空無一人,但範離憎留意到石洞四周,尚有出口與周遭小洞穴相連。

範離憎見那年輕人止步不前,正待開口相問,卻聽右側一出口處傳來“嚓嚓”之聲,辨其節奏,應是步履聲,但又與正常腳步聲有迥異之處,正自疑惑時,已從那個出口處快步走出一人,此人身著極為少見的鐵灰色衣衫,身材高大偉岸,每邁出一步,腳下便有“嚓嚓”之聲,此聲與靴底磨擦地麵的聲音不太相同,倒像是以鐵板與地麵相磨擦的聲音。

引範離憎入洞的年輕人立即上前恭聲道:“三伯父,範公子來了。”

那人的目光向範離憎望來,目光炯然有神,仿若有兩團火焰在眼中躍動,相貌顯得甚為豪邁,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其魯莽,奇怪的是他雙手竟套著一副柔而薄的手套,多半是鹿皮製成。

那人淡淡地笑道:“讓範公子輾轉而來,實非待客之道。”

範離憎忙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可是鐵九鐵先生?”

那人道:“正是鐵某,範公子的來意韋先生已與鐵某說過,妙門大師對鐵某有救命之恩,鐵某一直無以為報,此次若能為範公子盡綿薄之力,鐵某心中多少有些慰藉。”

範離憎道:“聽說鐵先生鑄兵之術,舉世無雙,恰好在下有一異石,似鐵非鐵,似玉非玉,遍尋鐵匠而未能找出煆煉此物者,隻好前來冒昧打擾鐵先生了。”

鐵九的目光落在密匣上,範離憎忙將密匣呈上,鐵九雙手接過,眼中忽然有了極為驚訝的神色,他將密匣轉放於那年輕人手中,隨即神色鄭重地道:“此木匣中果非凡物,鐵某已感受到它的沁心涼意,想必以尋常爐火,根本無法煆熔此物,反而會因它的玄寒之氣而被熄滅。”

在此之前,範離憎已自悟空口中得知這事,如今此言自一個從未見過“天隕玄冰石”的鐵九口中說出,自然讓範離憎暗自歎服不已。

於是,範離憎道:“那鐵先生有何良策可煆鑄此物?”

鐵九沉吟了片刻,道:“在此之前,鐵某一向本著若不是絕世之物、絕不開爐的原則,但如果是妙門大師的事,鐵某願破例一次。現在看來,鐵某根本無需破例,因為此物完全值得我出手。範公子隻需說出所鑄是何種兵器,鐵某明日便開爐!”

範離憎喜形於色地道:“密匣之中就有圖樣。”

冥冥之中,白辰覺得丹田處有一股熱流升騰而起,然後沿著七經八脈向周身流去,他的身軀仿若被浸於溫水之中,無論肌膚骨骼,都在微微發熱。

當沿著七經八脈流動的熱流到達經脈的末端時,就開始如潮水般反卷而回,彙聚於丹田,旋即一股更強的熱流再度由丹田而發,向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如此周而複始,那股熱流在他體內流竄的速度越來越快,亦越來越熱,到後來,白辰隻覺體內有一股熊熊烈焰在燃燒,熾熱與劇痛使他五內如焚如裂。

他很想睜開眼來,看一看自己身處何境,但雙眼仿佛已不再受他意識的控製,除了能無比清晰地感受體內難以忍受的熾熱之外,他無法分辨周遭的其他任何東西。

到後來,白辰隻覺體內五髒六腑皆在燃燒,血液亦在燃燒,甚至連他的靈魂也在燃燒。

他的肌肉因為無法承受如此痛苦而不斷抽搐,身軀在不斷卷曲,時而彎如龍蝦,時而挺直如僵屍,汗如雨下,很快使他周身濕透,他的五官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不堪。

他的四肢以及其他所有可能活動的部位都有極盡可能地挪位變形,以此來抵消體內焚燒之苦,以至於他的骨骼開始有了驚心動魄的暴響聲,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裂。

白辰忍不住發出如獸般地嘶鳴,其聲低啞如受傷猛獸。

不知何時,他的嘴角處已有血水滲出,定是其咬牙苦撐的結果,而剛剛由他體內滲出的汗水,很快又因為周身的熾熱而蒸騰,形成了彌漫於他周圍的重重霧氣,甚為詭異。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周身幾大穴道處開始出現小小的紅色印痕。

最終,白辰身上已不再有一滴汗,而這時他的麵目已扭曲得不近人形。

就在這時,身陷煉獄之苦的白辰突然感到有一股涼意自他的右掌湧入右臂,並向軀體奔湧而來。

他的痛苦頓時消減少許。

那股涼意開始在他的軀體內不斷蔓延開來,與體內的烈焰焚身相對峙,且此長彼消。

白辰的麵部表情開始漸漸緩和起來,身子亦不再如先前那般扭曲滾動,半刻鍾過後,他終於靜靜地睡著了,隻有幾處肌肉還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在他的肌膚表麵,赫然有了幾處紅色的印痕,並未曾消散開去。

白辰感到自己仿佛已經曆了一場生死輪回,他漸漸恢複了神智,慢慢地、吃力地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確切地說,是躺在一張石床上,有一個灰色的身影坐在他的床邊,此刻白辰連動一根小指頭都很困難,他已幾近虛脫,所以沒能看清此人的模樣,因為他一時間很難側過身子,更不用說去仔細打量此人了。

他以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水……水……”

他的嘴唇已經幹裂了。

“嘩”地一聲,一大瓢水突然自天而降,悉數潑在白辰的臉上,看來,早已有人準備了水在旁等候著。

白辰下意識地伸出舌頭,去舔唇邊的水珠,其神情顯得很是滿足,仿佛他所吮吸的是瓊漿玉液。

“嘩”地一聲,又一大瓢水潑在了白辰的臉上,當第三瓢水潑完後,白辰已稍稍緩過勁來,他將臉略略側了側,潑水的人竟也就此住手了。

這時,白辰看到了坐在石床邊那人的正麵。

這是一張極為蒼白的女人的臉,蒼白得仿佛已不是來自人間,雖然此刻是白天,但她的臉仍是給人以森然可怖之感,讓人不敢正視!其實,單以五官而論,此人的五官倒極為標準,隻是其臉色顯得過於蒼白,以至於讓人難以判斷出她的年齡。她的目光落在白辰身上,眼神中既沒有喜,也沒有怒,幾乎沒有任何情感夾雜其中,仿佛此時她所麵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毫無生命的東西。

白辰心中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覺——也就在這時,他開始憶起自己進入求死穀時,是在穀口倒下的,換而言之,此刻自己極可能是在求死穀中。

想到這一點,白辰再也躺不住了,他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力量,使他以右肘支起了上半身,道:“你……你是求死穀穀主?”

話剛說完,連他自己都被其聲嚇了一跳,因為,此刻他的聲音極為沙啞粗獷!

那灰衣女子冷冷地道:“你怎知自己還活著?”

白辰右肘一鬆,又重重倒下,他感到體內的力量都已消失殆盡,連這樣的姿勢都難以保持很久,於是,他索性躺在石床上,道:“因為我……想不出應……應該死在求死穀的理由。”

“私自進入求死穀的人,都是該死的,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白辰竟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容:“至少,現在我還活著。”每說一個字,就像是有人以鈍刀在割著他的咽喉。

灰衣女子眼中有一縷冷芒倏然一閃,她緩緩地道:“如果不是本穀主出手救你,你早已是隔世為人了!”

白辰道:“看來,世人所言也並不屬實,事實上求死穀不隻是會殺人,也會救人。”白辰初遇神秘莫測的求死穀穀主花輕塵,其實心中亦甚是忐忑,但既然她肯出手救自己,那麼一時半刻,想必自己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他舔了舔嘴唇,苦笑一聲,道:“在下對這樣的說話方式,還不甚習慣。”

“扶他起來。”那灰衣女子不帶絲毫感情地道。

輕微的腳步聲過後,兩雙粗壯的手臂從左右兩側分別搭住白辰的胳膊,毫不費力地將他扶起,這時,白辰已可看見立於床頭向他潑冷水的人了,原來是兩個身材高大粗壯、麵目奇醜的中年女子,她們神情木然,顯得有些呆滯。

白辰這才留心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除了這張石床外,隻有倚在牆邊的兩椅一桌。

當白辰的目光再度落在那灰衣女子的身上時,他神情一變,臉現驚愕之色。

他赫然發現求死穀穀主花輕塵竟是一個半身不遂的女人,此刻,她自坐在一張下麵安了輪子的椅子上。

白辰很快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對於身有殘廢的人而言,長時間注視著她的缺陷,很可能會引起她的憤怒——照眼前情形,求死穀穀主一旦憤怒了,帶給白辰的極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其中一名醜女人已搬來一張椅子,然後兩女架著白辰往椅上一放,隨即立於他身後。

那灰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擅自進入求死穀的人多半會死嗎?”

白辰的目光避過了花輕塵的目光,搖了搖頭,他感到正視花輕塵時心中會產生一種異樣的不適之感,也許是因為她那過於蒼白的膚色,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所穿著的女性極少會穿的灰色衣衫,也許是因為她那帶有陰冷之意的目光,甚至也許是因為她的下半身不遂……

“之所以進入求死穀者大多死於非命,是因為他們都不敢喝酒壺中的酒,不喝酒壺中的酒,就無法與穀中有毒的瘴氣相抵抗!”

“有毒瘴氣?”白辰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對於帶毒的瘴氣,他隻是稍有所聞,出身於武林世家的他,不可能對這種隻有在山野中才會出現的事知曉太多,他略略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道:“也就是說,那酒中非但沒有毒,反而有化毒之物?”

“不是化毒,而是可以與有毒瘴氣相抗衡的靈藥,喝了那壺中的酒,毒氣根本無法入體,隻是想進入穀中的人,卻極少有人敢喝酒壺中的酒。”

白辰此時已漸漸恢複了力氣,道:“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無論是誰,見了那樣的一壺酒,總會產生疑慮之心,心想無論它有沒有毒,隻要不去沾它,就必定不會有事。”

“那麼,你為何敢將它喝得幹幹淨淨?”說到這兒,連花輕塵的眼中也有了一絲淡淡的疑惑不解。

“很簡單,因為我覺得隻要客隨主便而不反賓為主,主人就不會對客人施下狠手,既然那張桌上寫下了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在下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但你喝得太多了,你的體內幾乎毫無真力,根本無法容納那一壺酒的驚人藥性!如果你知道為了釀成那一壺酒,我花了多少心血,也許你就不會那般大飲一氣了。實不相瞞,如果本穀主不出手,你方才定已因無法承受酒中的驚世藥力而五內俱焚,最終血竭心枯、經脈爆裂而亡!”

白辰道:“多謝穀主救命之恩。”

花輕塵道:“其實本穀主救你,是有原因的。”

白辰早已猜知這一點,他沉默未語,等待花輕塵繼續說下去。

花輕塵很直截了當地道:“本穀主之所以救你,是因為在此之前,求死穀的人已留意過你。”

乍聽此言,白辰倒著實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料到在自己還未前來求死穀之前,求死穀的人就已對他留意了。

好不容易才穩定心緒,白辰道:“不知在下有什麼地方值得求死穀留意的?”

“確切地說,本穀留意的本不是你,而是魚雙淚。”

白辰更為吃驚了。

半晌,他方猜測道:“莫非,是因為他以一件兵器與你們交換一味藥的緣故?”

花輕塵微現驚訝之色,沉吟了半晌,隨即道:“不錯,不過在此之前,求死穀已留意他了,隻是他來本穀換藥後,我們對他看得更緊了。本穀主奇怪的是你為何能夠從他手中逃脫,其實再過一些日子,即使他不放過你,我們也會設法將你救出的。”

她以極為平靜的語氣尾尾道來,白辰卻幾乎從椅子上一驚而起,他驚愕至極地道:“在下實在有些糊塗了……求死穀為何要救我?既然已決定救我,為何又要往後拖延?”

花輕塵顯得頗有些神秘地一笑,道:“這一切,也許本穀主會告訴你原因,但在此之前,你必須說明為何要進求死穀?”

白辰本就是為取“離別鉤”而來,此時自然毫不隱瞞,直接道:“魚雙淚用來換藥的兵器,本是在下的兵器。”

花輕塵皺了皺眉頭,道:“為了一件兵器,你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白辰道:“此兵器是一個對我有恩的人相送,我豈敢讓它遺失?”

花輕塵沉吟片刻,喃喃自語般地道:“離別鉤……離別鉤……”漸漸地,她的臉上現出若有所悟之色,意味深長地看了白辰一眼,道:“要想取回離別鉤不難,但你需得幫本穀主辦一件事!”

白辰的臉上有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花輕塵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做你辦不到的事,而且更不會讓你幹傷天害理的事,雖然在江湖人的眼中,求死穀的人似乎有些殘殺成性,但他們卻忘了,求死穀從未在穀外殺過一個人!”